西门,城外。
“驾!”
赵谨的怒喝声在夜色中炸开,手中马鞭高高扬起。
“大人,再快一些!咱们假扮敌军出城,怕是瞒不住了!”徐逸策马紧紧跟随,他回头瞥了一眼追兵的方向:“是黄巾贼的轻骑追上来了!听马蹄声,不下三十骑!”
赵谨只觉胸口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疯狂燃烧。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苦心经营、视若根基的云香府,如今竟要以这般狼狈不堪的姿态离去,活像一条丧家之犬般仓惶奔逃,甚至连回头多看一眼的勇气都在溃散。云香府的繁华街市,井然秩序,还有他书房里那幅尚未完成的《云香水利图》……一切,都在身后那一片混乱的火光与杀声中,化为了泡影。
“锦衣卫暗探”玄武沉默地控着马,与赵谨并辔而行。
“大人小心!”
徐逸的示警声陡然拔高。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已如黑色闪电般破空而至,那箭镞几乎是擦着赵谨的耳畔飞过,赵谨浑身猛地一颤,险些让他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徐逸的马术显然比不上赵谨和玄武,他死死抱住马脖子,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官帽早已不知丢在何处,发髻散乱,官袍也被沿途的树枝刮得破破烂烂。
此刻,他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因紧张和颠簸而微微泛紫,眼神中写满了惊魂未定:“大人!黄巾贼的弓马娴熟,远超预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迟早会被他们追上……必须尽快想个脱身之策!”
他见赵谨紧抿着嘴唇不答话,只是拼命抽打坐骑,更是焦急,声音都带上了嘶哑:“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云香府失陷,罪责虽大,但只要人在,就还有斡旋、还有收复的希望!切不可在此地与贼人纠缠,枉送性命!”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猛地从队伍后方传来。
赵谨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负责断后的亲卫,被一支势大力沉的长枪箭贯穿了胸膛,那巨大的力道甚至将他带得向后一仰,随即重重从马背上栽落,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驾!快!再快!”赵谨嘶声大喊,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看着身边仅存的十余名骑兵亲卫,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儿郎,此刻却一个个倒在这逃亡的路上。
“大人先走!”玄武的声音如同沉雷,在这危急关头炸响。他已然猛地勒转马头,那匹高大的黑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暴烈的长嘶。玄武手中镔铁点钢枪如毒龙出洞,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枪尖划破黑暗,带起一溜寒芒。
只见他身形如电,眨眼间便将两名冲得最前的黄巾骑兵挑落马下,动作干净利落,狠辣无比。温热的鲜血飞溅在他黝黑的脸庞和冰冷的铠甲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怒吼道:“末将断后!徐先生,护好大人!”
赵谨心头一热,眼眶瞬间红了,喊道:“玄武!你一人如何抵挡这许多贼骑?我赵谨岂是贪生怕死、弃部下于不顾之人!”
玄武手中长枪舞动如轮,又将一名试图从侧翼靠近的黄巾骑兵刺穿,顺手格开了另一支射来的冷箭,大声回应,声音在兵刃撞击声中依旧清晰:
“大人!您是云香府的主心骨,是朝廷命官!只要您还在,云香府就还有希望!末将受大人厚恩,今日愿以死相报,护您周全!”
说罢,他再次如猛虎般主动冲入敌阵,长枪挥舞得密不透风,竟凭借一己悍勇,将周围七八名黄巾骑兵逼得连连后退,一时不敢过分紧逼。
赵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徐逸一把拉住缰绳。徐逸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大人!玄武将军武艺超群,绝非莽夫,他既敢断后,必有脱身之策!此刻若意气用事,我等皆陷于此,则将军血战之心白费,云香府光复无望矣!走!”
又是一阵稀疏却精准的箭雨铺天盖地袭来,如同索命的蝗虫,“嗖嗖”地射向众人。两名亲兵挥舞兵器格挡,却依旧躲避不及,惨叫着中箭落马。赵谨狠下心来,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那个字:“走!”
身后,玄武一人一枪,竟硬生生挡住了十余骑的疯狂追击。
“杀!杀了那狗官!”
“围住这黑大汉!”
追兵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但很快便被更凄厉的惨叫声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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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后方传来,如密集的鼓点,一下一下重重敲打在赵谨已然麻木的心上。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残存的亲卫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刃。
“大人!”
是玄武!那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只见一骑从夜色中冲出,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黑色的铠甲上插着几支断箭,宛如一只刚从血池地狱中冲杀出来的受伤猛虎。
正是玄武,但他身后,却再无一人跟随——那些随他断后的亲兵,恐怕都已壮烈战死,用自己的生命,为主帅争取到了这弥足珍贵的一线生机。
赵谨猛地勒住缰绳,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玄武的左臂——那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外翻。
“玄武!你的伤……”赵谨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玄武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在满是血污:“大人,小伤罢了,不碍事。这些黄巾贼想留下我玄武,还缺副好牙口!”
说罢,他伸手“咔嚓”一声,将铠甲上一支深入寸许的断箭猛地拔出,随手扔在地上,动作干脆利落。
赵谨看得眼眶发热,喉头哽咽:“玄武,你……你此番舍命护我,这份恩情,我赵谨永世不忘!只是你伤势如此严重,这前路漫漫,该如何是好?”
“真是小伤,末将撑得住。”玄武撕下另一幅相对干净的衣襟,迅速而熟练地重新紧了紧包扎,勒住伤口减缓流血。
他一边动作,一边沉稳地说道,“大人放心,黄巾军的‘骑兵’。虽悍,但数量应当不多,他们也要顾忌孤军深入的风险。只要咱们拉开距离,进入山林地带,他们便不敢再肆无忌惮地追击。”
他与徐逸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徐逸点了点头。玄武沉声道:“大人,走吧,此地仍非安全之所。”
“大人,前面……似乎有座庙宇的轮廓,咱们暂且歇息片刻吧,马匹实在撑不住了。”玄武的声音沙哑低沉。
赵谨也感到人困马乏,极限将至。他勒住缰绳,战马停下时,四肢都在微微打颤,喷出的气息灼热而粗重。
他回头望向来路,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不见丝毫追兵的火光与动静:“好……就依你所言,人马皆需休整,恢复些气力。”
那是一座荒废不知多少年月的山神庙,残破不堪的景象在夜色中更显阴森。庙门早已腐朽塌落,只余下两扇歪斜。
“小心戒备。”玄武率先下马,落地时,受伤的左腿明显踉跄了一下,但他立刻用长枪拄地,稳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