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决定一旦做出,便如同拉开了弓弦,再无回头之路。接下来的日子,刘远洋在表面的平静下,进行着隐秘而高效的准备。
他首先梳理了自身所掌握的知识。那本陪伴他许久的笔记被再次精简、加密,只保留最核心的原理、公式和关键技术的思路框架,大量的具体数据和图纸被强行记忆后销毁。他制作了几份不同的“身份路引”,细节逼真,足以应对不太严格的盘查,这些都得益于漕帮提供的渠道。一些便于携带、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的小工具被精心打造出来:改进过的火折、内含细针的腰带、带有简易测量刻度的短杖等等。
物资准备则更加繁琐。他需要应对南方湿热气候和可能存在的瘴疠,大量的驱虫、防瘴、治疗常见热带疾病的草药被研磨成粉,分装密封。耐储存的肉脯、炒米被压缩打包。几套适合山林跋涉的结实衣物和防水油布是必备品。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些颜色鲜艳的玻璃珠、小巧锋利的铁器、以及几包精细的盐巴和糖,这些在文明程度不高的地区,有时比金银更管用。
最重要的,是确定路线和接应。通过与常五的密信往来,一条借助漕帮南方支脉力量,穿越桂西南部土司辖区,最终进入真正意义上“化外之地”的隐秘路线被规划出来。沿途有几个预设的补给点和安全屋,但常五也明确告知,进入土司地盘后,漕帮的影响力将大幅减弱,而真正的“化外之地”,则完全是一片未知,只能靠他自己。
与此同时,刘远洋也在为黑苗寨的“后刘远洋时代”做着最后的安排。
他将重建的最终规划图纸、各项技术的要点、以及对未来发展的建议,整理成一份详尽的册子,交给了龙沙寨主和龙峒。
“阿普,龙峒兄弟,寨子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刘远洋语气郑重,“按照这个规划,最多再有半年,新寨就能完全建成。工坊的运作要持续,尤其是冶铁和药材的提炼,这是寨子安身立命的根本。那些孩子,一定要让他们继续学,知识才是最强的力量。”
他特意将阿吉叫到身边,将一套自己编写的、涵盖数学、物理基础的启蒙教材和几个用于演示原理的小模型交给他:“阿吉,你年纪小,学东西快。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带着其他孩子一起学,把我教你们的东西,牢牢记住,传下去。将来,黑苗寨能不能变得更强大,或许就看你们了。”
阿吉用力点头,眼圈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刘阿哥,你放心!我一定学好!等你回来,让你看看我们黑苗寨的新样子!”
刘远洋摸了摸他的头,心中感慨万千。
离别的前夜,龙沙寨主在新建的、尚未完全完工的议事竹楼里,摆下了一桌简单的酒菜,只有他、龙峒和刘远洋三人。
没有外人,气氛反而更加沉重。米酒入口,带着离别的苦涩。
“刘兄弟,此去南方,凶险未知。老朽别无他物相赠,”龙沙寨主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兽皮精心包裹的小包,递给刘远洋,“这是我黑苗寨祖传的几样解毒、避瘴的秘药,药性猛烈,关键时刻或可救急。还有这个,”他又取出一枚用不知名兽骨雕刻而成的、形似盘蛇的图腾挂坠,“带上它,若遇到信奉蛇神的部落,或许能让他们少些敌意。”
刘远洋郑重接过,他能感受到这两样东西蕴含的情义和重量。“多谢阿普。”
龙峒闷头喝了一大口酒,猛地放下酒碗,眼睛通红地看着刘远洋:“刘兄弟,俺龙峒不会说漂亮话!但俺告诉你,黑苗寨永远是你的家!哪天你在外面待不下去了,或者……或者想回来了,就回来!谁要是敢拦你,先问问俺手里的刀答不答应!”这个粗豪的汉子,此刻声音竟有些哽咽。
刘远洋心中暖流涌动,也举起酒碗:“好!龙峒兄弟,阿普,这杯酒,敬黑苗寨!敬我们生死与共的情义!也敬……未来的重逢!”
三只酒碗重重碰在一起,酒水溅出,如同他们此刻激荡的心情。
第二天,天光未亮,晨雾弥漫。寨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刘远洋一身利落的行商打扮,背着行囊,悄然走出。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龙沙寨主、龙峒和阿吉等寥寥几人在寨门前送行。
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的嘱托和不舍,都化作了沉重的目光。
“保重!”龙峒用力拍了拍刘远洋的肩膀。
“刘阿哥,早点回来!”阿吉带着哭腔喊道。
刘远洋重重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在晨曦中轮廓初显的、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新寨墙,然后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入了浓雾之中,身影很快便被山林吞没。
他沿着预设的路线,向着南方,向着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广袤土地,开始了新的征程。
身后的黑苗寨,如同一个刚刚点燃的火炬,在群山中默默燃烧,照亮着他远去的路,也等待着他或许有一天会归来。
而前方的南疆深处,等待他的,将是迥异的风土人情,是更加原始的生存法则,是新的挑战,也或许是……新的希望。
风已起,孤帆远影,即将没入碧海青天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