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鹤滚落在地的头颅忽然停止了嘶吼,眼瞳中翻涌的怨毒如同被骤然冰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茫然。三百年的魔气侵蚀,早已啃噬掉她记忆里的大半碎片。
自她半妖半魔的身躯成型那日起,过往的画面便成了散落在黑暗中的残片,唯独关于纪缘的记忆被死死攥在掌心,成了她混沌意识里唯一的锚点。
可此刻,顾映月的话语、纪缘崩溃的模样,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开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那些被遗忘的、关于亲情与背叛的过往,正顺着裂缝疯狂涌来。
最先清晰的,是今夜赵家府邸里弥漫的血腥气。
那时她腹中饥饿如焚,三百年的魔躯早已习惯了以血肉为食。她循着生人的气息潜入赵家内院,西南角的厢房里,一个身着粉色睡裙的少女正蜷缩在床上,呼吸均匀,正是赵家三小姐赵溪。
她无声无息地飘到床前,尖锐的指甲已经凝聚起淡淡的魔气,准备撕开少女的脖颈,汲取那温热的血肉。
这对她而言,不过是无数次觅食中的寻常一次。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女肌肤的瞬间,赵溪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含着睡意的眼眸里,瞬间被惊恐填满。她几乎是凭着本能,颤抖着摸向枕头底下,掏出了一柄雕刻着缠枝莲纹的银簪。“别过来!别碰我!”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攥着银簪,朝着身前的黑影疯狂挥舞。
尖锐的簪尖划破了燕鹤的手腕,带出一丝黑色的血珠。可这点伤势对早已习惯自愈的魔躯而言,不过是瞬息间的小事,黑色的魔气在伤口处流转一圈,破损的皮肤便已完好如初,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可就是这短暂的对峙,彻底压垮了赵溪紧绷的神经。
她看着燕鹤伤口瞬间愈合的诡异模样,瞳孔涣散,整个人如同疯魔般尖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害死了我的父母,把我的家产全部拿走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燕鹤的动作顿住了。
她歪着头颅,混沌的意识里泛起一丝疑惑。害死父母?夺走家产?这些话语像是陌生的咒语,却又隐隐触动了她记忆深处的某根弦。
她没有立刻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哭诉,那些破碎的字句如同拼图,一点点拼凑出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们说我是赵家的三小姐,可我根本不是!”赵溪的声音嘶哑,泪水混着恐惧滑落,“我的爹娘才是赵家真正的主人,是那些所谓的亲戚,是他们毒死了我的爹娘,抢走了所有的钱财田地!他们把我藏在这屋子里,对外装作慈善收养的样子,实际上……实际上就是把我关起来,怕我哪天泄露了真相!”
她猛地抬起银簪,指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里满是绝望:“他们拿走了我爹娘留下的所有东西,连一件念想都没给我留!我每天都活在恐惧里,生怕他们哪天杀了我灭口……现在连你们这些怪物都要来杀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轰——!”
赵溪的哭诉如同惊雷,在燕鹤的脑海中炸开。那些被魔气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轰然崩塌,露出了底下早已结痂的伤疤——那是她年幼时的记忆,与赵溪的遭遇惊人地相似。
那时她的父母刚刚离奇离世,燕家的巨额家产成了各方势力觊觎的肥肉。
族中的亲戚们一改往日的和善,一个个露出了贪婪的嘴脸,明里暗里争夺着家产的控制权。而她作为燕家唯一的继承人,成了他们眼中的绊脚石。
那些亲戚家的孩子,会在府里的回廊上拦住她,抢走她母亲留下的发簪,嘲笑她是“没爹没娘的孤女”;会故意把她推倒在泥地里,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那时候,纪家的婚约还未对外公布,她就像一株无人庇护的幼苗,在风雨飘摇的燕家艰难求生。
她也曾像赵溪这样无助,也曾在深夜里抱着母亲的遗物默默流泪,害怕自己哪天就会被那些贪婪的亲戚彻底抛弃。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与眼前赵溪的绝望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