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风一阵紧似一阵。
烬夭在她怀里睡得很浅,火息一点一点贴紧她的胸口。岩姒抱着他,循着记忆中的火脉方向往火极走,却没走出多远,脚下一颤——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轰鸣。
那不是火极的呼吸,而是混沌残余的抽搐。
她立刻停住脚。
远处的天色忽然暗下一块,像是谁把一团阴影横着摁在天幕上。那团影子里面有细小的光闪动,带着她之前在混沌裂缝附近感受过的那种气息——冷、黏,像要把一切生灵拖回去的手。
混沌,并没有完全放过这片荒地。
也没有放过她怀里这团影火。
烬夭的火息在她怀里缩了一下,没睁眼,却像是被那股方向勾动了什么本能。他身上的火光暗了一寸,影焰深处浮出一丝细小的躁动。
岩姒眉心一紧。
她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脚步一转,不再朝火极的方向走,而是往另一侧偏去。
那一刻她很清楚——
抱着一个从混沌撕出来的影火、带着这样复杂的气息直奔火极,是极不明智的。
她还在出山历练,族中没有催她立刻回去。
那就先不回去。
先找一个地方,把它安顿好,把自己也修炼到足以护得住它,再回去。
风改了方向,从她身后追上来。
背后隐隐有东西在移动,像是在顺着天地间最细微的气流,找一团它曾经拥有、却意外失落的火。
岩姒没有回头。
她抱着烬夭,抬手在身后虚点几处,几簇小小火光落在岩石与荒土间,迅速烧出一圈圈不规则的熔迹——
这是火神族用来乱气息的术。
不够伤敌,却足以在短时间内扰乱追踪者对于“真正方向”的判断。
做完这些,她压低身形,顺着一条地势略低的火脉侧翼滑下去。
这里离火极主脉更远一些,火光不再那么明亮,灼热的气息也收敛了许多,换成一种深藏地下的温暖——像山骨最深处还没醒来的那层旧火。
怀里的烬夭在这种环境下,反而安稳了一点。
他的影火本来就不喜欢太刺眼的光。
越是接近地心,越是少了天上那种刺目的亮,他的气息就越不抵触。
岩姒一边走,一边细细感知追在身后的那道混沌影气。
它在犹豫。
在风和火之间来回探路,试图分辨它要追的是混沌逃出去的碎片,还是这片天地里正常运转的火。
她不敢放松。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边的火苔由稀疏变得厚实,岩壁上的颜色也从单调的岩灰,渐渐沁出带着微红的纹理,像是有看不见的火在里面呼吸。
前方的地势微微隆起,岩姒脚下一顿。
—
那里有一道极窄的岩缝。
本来应该只是山势挤压留下的一条缝罅,却有极细的一点光从里面透出来。
不是火极那种炽光,而是柔和而稳定的暖。
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盏始终不灭的灯,光不大,却一心一意。
岩姒抱着烬夭,站在缝前静静停了几息。
身后,那股混沌的气息在远方仍若有若无。
像是被她之前布下的火阵迷惑了一阵,又隐约朝这边靠近了一寸。
她抬手,将掌心覆盖在岩缝上。
冰凉的石皮之下,是安稳的热。
没有混沌的阴影,也没有外界的风啸——
像是天地在山骨里留下的一块不与任何气息相连的空白。
她咬了咬牙。
“试一试。”
她将火意凝在指尖,在岩缝一角轻轻一拨。
石面上原本不起眼的一线,忽然顺着她的火纹缓缓扩开,像是被某种古老的印记认出了亲族。
岩缝悄无声息地张开了一点——
于是在灰与黑之间,浮出了一片温暖的朦胧亮色。
岩姒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烬夭。
小小的影火在她怀里昏睡着,火息很轻,
胸口那一点微光一明一灭,很细,很倔。
她深吸一口气,抱紧它,钻了进去。
—
缝后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空间。
比她想象的要宽阔,也比外面的荒地要安静得多。
光是从上方某处自然落下的,不刺眼,只给岩壁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火苔,踩上去软软的,带着隐约的热气。
最里头是一汪泉——
泉水不大,水面却微微泛着红,像淡得不能再淡的火被溶在水里。
温度不高不低,正好是生命可以慢慢舒展开来的那种暖。
岩姒脚步一轻。
她终于意识到——
这是火极边缘的一处隐脉之眼。
被山岩遮住,被地势藏住,未曾被任何族人记入典籍。
像是火本身暗暗留下的一只小小瞳孔,只在某个时刻,为某个抱着影火的孩子稍微睁开了一条缝。
身后的岩缝悄悄合上。
外面的风、远处若有若无的混沌低语,一并隔绝在山体之外。
这片小小的谷地,静下来。
岩姒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微微出汗,手臂因为长时间抱着烬夭而泛酸。她小心翼翼地跪到泉边,将怀中那团暗火一点点托起来。
“烬夭。”
她轻轻叫了一声。
烬夭没有醒,但似乎在意识中感受到什么,影火微微伸展了一点点——
像是嗅到了一种不会伤害它的气味。
岩姒用手指沾了一点泉水,那水的暖很特别,不像一般的火泉那样猛烈,而是一寸一寸渗进掌心,让人忍不住松一口气。
她将那一点水滴在烬夭身上尚未愈合的裂纹处。
本来焦黑的鳞纹并没有立刻愈合,却像被什么轻轻按住了痛。
影火原本不安的抖动,慢慢平缓。
岩姒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里……可以。”
她像是在告诉它,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她在泉边坐下,小心把烬夭放在自己的膝上让他靠着,再将外衣解下一半搭在它身上。谷地里的暖意从地面慢慢升上来,与她胸口的火脉交织在一起。
她很疲惫,却不敢睡。
只是靠着岩壁闭上眼,让神识缓缓铺开,探测这处隐谷深处是否还藏着别的危险。
什么也没有。
只有火苔安静生长的细微气息,和泉水均匀的起伏。
怀里的影火在这片安宁中,呼吸第一次完全放缓下来。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碎掉,而是整团收紧,又缓缓松开——像某个终于被安放下来的心。
岩姒低头看了他一眼。
那小小一团影火,在她膝上静静躺着,
火光压得很低,却固执地亮着一线。
她伸手,轻轻盖在他上面。
“烬夭,”
她压低声音,怕吵醒它,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