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权柄真空
金陵,皇宫大内。
暮色如血,浸染着琉璃殿瓦。乾清宫外的汉白玉阶上,血迹早已被内侍匆忙冲刷,只留下几道难以抹去的暗红水痕,空气中却仍弥漫着一股铁锈与硝石混合的腥气。曹化淳及其核心党羽虽已下狱,但这场未遂宫变的余波,正如同此刻天际翻滚的浓云,沉沉压在整个皇城上空,更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秦渊、苏墨、简心,在一位面色苍白、举止却依旧不失沉稳的内侍监引导下,踏过这片刚刚经历风暴的广场。秦渊步履沉稳,青衫之下,伤势初愈的躯体仍隐隐作痛,但脊梁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如常。苏墨羽扇轻摇,看似闲适,眼角的余光却已将四周禁卫的布防、宫人惊魂未定的神色尽收眼底。简心紧随二人身侧,素手微拢,指尖扣着几枚随时可用的银针,清澈眸底藏着难以挥散的忧色——非为自身安危,而是为这劫后皇宫中弥漫的不安,以及远方那座同样风雨飘摇的城池。
引路的内侍在紧闭的殿门前停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三位,陛下就在殿内。王公公吩咐,只宣三位入内。”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仿佛开启了一个充满未知的漩涡。
殿内光线晦暗,仅凭几盏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崇祯皇帝朱由检并未端坐龙椅,而是负手立于御案之前,背对殿门,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万里江山图》。他身形瘦削,明黄色的龙袍穿在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听闻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不过旬月之间,这位大明天子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唯有一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混杂着疲惫、惊怒与一丝劫后余生的锐光。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脸上写满了担忧。
“草民秦渊(苏墨、简心),叩见陛下。”三人依礼参拜。秦渊的声音平静,苏墨的举止从容,简心的礼节无可挑剔,但那份属于江湖顶尖人物的不凡气度,却在这森严殿宇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崇祯的目光如同实质,最先落在秦渊身上,久久不曾移动。那目光中包含着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有审视,有忌惮,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超越凡俗力量的敬畏。太行山巅那近乎神话的一战,虽细节未曾广传,但“沧海剑仙”一指通玄、喝退九幽的传闻,早已通过各种渠道,隐隐约约地飘入了这深宫大内。
“平身。”崇祯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此番宫闱之变,尔等……有功于社稷。”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秦渊,你昔日铁山营旧案,朕已命人重新核查。曹化淳勾结妖邪,构陷忠良,罪证确凿。你……受委屈了。”
这近乎安抚的言语,并未让秦渊脸上露出丝毫激动之色。他再次躬身,语气不卑不亢:“陛下明鉴。秦渊所求,非为一己清白,实为边关枉死之袍泽,为天下罹难之黎庶。如今外虏未靖,内患犹存,望陛下以江山为重,重整乾坤。”
崇祯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秦渊的话,直接越过了个人恩怨,指向了更加宏大而棘手的困局。他转而看向苏墨,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苏墨,你青云阁此次亦出力不少。听闻金陵城防,如今仍托付于尔父苏珩?”
苏墨执扇一礼,从容应道:“回陛下,家父年迈,本已不同世事。然此前局势危殆,曹逆党羽潜伏,为保金陵安宁,免生肘腋之变,不得不暂掌城防,以待陛下钦命。如今风波暂息,家父早有归隐之意,金陵守备之责,自当交还朝廷能臣。”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苏珩稳定局面的功劳,又主动交还权柄,姿态放得极低,给足了皇帝台阶。崇祯脸色稍霁,但眼底深处那抹对江湖势力插手地方事务的忌惮,并未完全散去。
“济南……如今情势如何?”崇祯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靖北盟,这支以秦渊为精神领袖、汇聚了北地武林和残军的力量,如今已是悬在他心头的一把双刃剑。用之,可抗强虏;纵之,则恐成藩镇之祸。
秦渊与苏墨交换了一个眼神。苏墨微微颔首,示意由秦渊来回答。
秦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清虏虽暂退,然其主力未损,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济南乃北地屏障,不容有失。目前,济南防务由靖北盟众兄弟协同原山东镇残部共同维持。盟中事务,因秦渊南下,暂由武当冲虚道长与山东总兵官、镇虏将军副将黄得功将军共同署理。”
他刻意强调了“共同署理”,并将代表武林正道的冲虚道长与朝廷正统军官黄得功并列,意在表明靖北盟并非独立王国,而是愿意接受朝廷节制、共同抗虏的联合力量。
“黄得功……”崇祯喃喃念着这个名字。那位因血战而失一臂的悍将,其忠勇他是知道的。“冲虚道长,亦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他沉吟片刻,目光再次锐利起来,“岳凌云掌门,如今何在?”
苏墨接口道:“岳掌门自金陵之事了结后,已先行北上,前往济南。此刻,想必已在城中,与冲虚道长、黄将军等人会合,共商抗虏大计。”他略作停顿,羽扇轻摇,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如今济南城内,除我靖北盟本部外,尚有少林弘光大师、江北盟熊天霸、点苍派谢无忧掌门、昆仑派梅傲雪长老、唐门唐影少侠、峨眉派林照雪女侠、以及丐帮冯破虏长老所率帮众等各大门派同道,齐心协力,卫戍城池。”
他一口气报出这串沉甸甸的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股不容小觑的江湖力量。这既是展示抗虏阵营的强大,无形中也是一种提醒——天下武林,此刻的目光都聚焦于济南,聚焦于朝廷对待靖北盟的态度。
崇祯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听懂了苏墨的弦外之音。这股汇聚在济南的力量太过庞大,若处置不当,引发的后果可能比外敌更为可怕。朝中不是没有“攘外必先安内”、趁机削弱甚至解散靖北盟的声音,但经过曹化淳之事,崇祯对于朝堂党争、武将跋扈已是惊弓之鸟,对这些“侠以武犯禁”的江湖人,更是心怀极大的警惕与不信任。
然而,现实却迫使他必须做出抉择。北地糜烂,能战之兵捉襟见肘,靖北盟是眼下抵挡清军最前沿、也最有效的一道屏障。更何况,那个神秘莫测的“幽冥客”虽暂时退去,但其引发的“九幽”之劫,让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超越王朝兴替的、关乎世界本源的恐怖威胁。面对这种威胁,或许,这些掌握了非凡力量的“江湖人”,才是真正的依仗?
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王承恩担忧地看着皇帝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想要开口劝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崇祯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权柄的诱惑、江山的重压、未知的恐惧、现实的无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撕裂。他看了一眼秦渊,那个年轻人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柄藏在鞘中的绝世利剑,沉静,却蕴含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他又看了一眼苏墨,那个江南才子智珠在握,其背后的青云阁更是深不可测。
这龙椅之下,竟是如此的空虚与脆弱。
终于,崇祯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济南……防务紧要。黄得功熟悉军务,冲虚道长德高望重,岳凌云掌门亦是一派宗师。有他们三人暂理,朕……放心。”
他没有明确给予靖北盟名分,也没有下达任何具体的指令,但这句“放心”,已然是一种默许和暂时的妥协。他选择了维持现状,将这棘手的问题,留给时间和变幻的局势。
“尔等护驾有功,朕自有封赏。且先退下,好生休养吧。”崇祯挥了挥手,显得意兴阑珊。
“谢陛下,草民(民女)告退。”三人行礼,缓缓退出了乾清宫。
走出大殿,重新沐浴在暮色之下,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方才殿中那无形的压力,丝毫不亚于一场生死搏杀。
“陛下心中,疑虑未消。”苏墨轻摇羽扇,低声道。
秦渊目光投向北方,语气坚定:“无妨。济南稳得住,北地民心在我,这便是根基。至于名分……待驱除鞑虏之日,自有公论。”他顿了顿,看向苏墨,“金陵之事既了,苏兄有何打算?”
苏墨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家父不日便会将城防之责交卸。这金陵风云地,终究是朝廷的金陵。至于我……或许也该北上一行。岳掌门既已在济南,下一场‘华山论道’,想必会很有趣。”
简心轻轻握住秦渊的手,低声道:“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随你一起。”
秦渊反手握紧那微凉的柔荑,心中一片温软。他点了点头,对苏墨道:“好!那我们就一同北上,会一会这天下英雄,看一看这华山之巅,究竟能论出何等样的‘道’来!”
三人相视一笑,迈步走向宫外。身后,是依旧被“权柄真空”所带来的不安所笼罩的紫禁城;前方,是波澜壮阔、烽烟未息的江湖。
而远在数百里外的济南城,因各方豪杰的汇聚,因岳凌云的抵达,一场关乎武林未来格局、乃至抗虏大业走向的“论道”,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下章预告】
金陵风波暂平,权柄真空引暗流。秦渊、苏墨、简心决意北上,直赴群雄汇聚之济南。靖北盟总舵之内,岳凌云已至,与冲虚道长、独臂将军黄得功共掌大局。天下武林门派齐集,各有主张,暗藏机锋。少林天宏神僧欲调和鼎鼐,点苍流云剑意在扬名,唐门毒术诡奇难测,峨眉剑阵清冷孤高,丐帮弟子遍布眼线……华山掌门岳凌,将在此危局之中,提出何等惊世之论?第三百零三章《华山论道》,看群雄并立,理念交锋,剑未出鞘,意已凌云!在这决定江湖未来命运的十字路口,谁能力挽狂澜,执正道之牛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