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几乎是逃离了苏家那小院,心里乱糟糟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燥热。
他埋头疾走,只想快点回到家,把刚才那莫名的心悸和尴尬甩在身后。
刚拐过巷口,就撞见了似乎“恰好”路过的李媚儿。
“宋毅哥!”李媚儿脸上立刻绽开温婉的笑容,迎了上来,目光却飞快地扫过他空着的双手,心里微微一沉。
她刚才隐约看见宋毅提着篮子往苏家方向去了。
“嗯。”宋毅应了一声,脚步没停。
李媚儿跟上他的步子,语气带着亲昵的试探:“你这是从哪儿回来呀?看着急匆匆的。”
宋毅不想多提,含糊道:“没去哪,送点东西。”
“送东西?”李媚儿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是……给苏同志家送吗?”她故意用了个比较生分的称呼。
宋毅顿了顿,还是“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李媚儿的心像是被泡进了醋缸里,酸涩难当。
她强忍着嫉妒,换上一副略带委屈和羡慕的语气,声音放得更软:“是撒子吧?我好像闻到香味了。宋毅哥,你们家真好,还有白面炸撒子吃。我在城里的时候,家里人口多,地方又挤,我连自己一张床都没有,常年睡在走廊搭的板子上,这种金贵东西,一年到头也难得见着一回……”
她这话半真半假。她家条件确实普通,兄嫂占了家里最好的房间,她处境是有些尴尬,但也不至于像她说得那么凄惨。她刻意提起这些,就是想唤起宋毅的同情,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城里姑娘”其实过得并不容易,需要他的怜惜。
她抬起眼,眼神湿漉漉地望着宋毅,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宋毅哥……那撒子,闻着可真香。你……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尝尝?就一点点就好。” 在她看来,她和宋毅虽然没挑明,但彼此心照不宣,算是处对象了,问他要点点心吃,再正常不过。
宋毅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听着她带着哭腔的“诉苦”,心里一时有些为难。
篮子他已经送出去了,家里还有没有剩,他也不知道。而且,刚送出去的东西,转头就去要回来一点给别的姑娘,这算怎么回事?
但他看着李媚儿那样子,又不好直接拒绝,毕竟人家姑娘都开口了。他抿了抿唇,硬着头皮道:“我……我回去看看还有没有,有的话给你拿点。”
李媚儿立刻破涕为笑:“谢谢宋毅哥!你真好!”
宋毅没再多说,点点头,快步往家走。
一进家门,宋小雨就扑过来:“哥!撒子送过去啦?苏奶奶和挽月姐说什么了?” 小丫头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刘秀英也从灶房探出头,关注着儿子的反应。
宋毅没接妹妹的话茬,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问道:“妈,那撒子……还有剩吗?”
刘秀英擦着手走出来:“剩?统共就炸了那么些,给你苏奶奶家装了一大半,剩下的给你爹和两个弟弟留着晚上下工回来吃呢。” 她疑惑地看着儿子,“你问这个干啥?”
宋毅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那个……李媚儿同志说……没吃过,想尝尝。”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宋小雨第一个跳起来,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啊?给她?凭什么呀!咱家自己都不够吃呢!二哥三哥干一天活多累啊!她一个知青,动不动就喊累,工分挣不了几个,还好意思要吃的!”
刘秀英的脸色也淡了下来。她是个精明利落的女人,心里自有一杆秤。
李媚儿这姑娘,看着是挺懂礼数,文化也高,可她总觉得这姑娘心思有点重,不够实在。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张嘴要东西了?而且还是刚从别人家送完礼回来就要?这吃相,有点难看了。
她看着儿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老大,不是妈小气。这撒子是还苏家人情的,送出去是礼数。剩下的,是留给你爹和弟弟们填肚子的,他们是一家子的顶梁柱,出力最多。李知青想吃,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这姑娘家,还没定下名分呢,就盯着男方家这点吃食,传出去不好听。咱们宋家,不兴这样。”
宋毅被母亲和妹妹这么一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答应李媚儿,确实欠考虑。他光想着不好拒绝,却忘了家里的情况和人情世故。
“我知道了,妈。”他闷声应了一句,没再提这茬,心里却因为这件事,对李媚儿生出了一些微妙的不舒服。
等他空着手回到和李媚儿分开的地方,告诉她家里撒子没有了时,李媚儿脸上那失望和委屈的表情几乎要溢出来,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这样啊……没关系,宋毅哥,我就是随口一说。”她勉强笑了笑,语气却低落了八度,转身走了。
宋毅看着她失落的背影,心里更烦躁了。一边觉得母亲和妹妹说得有道理,一边又觉得有点对不住李媚儿,同时,苏挽月接过篮子时那平静坦然的眼神,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怎么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他狠狠搓了把脸,只觉得这男女之间的事,比抡一天镐头还累人。
李媚儿在宋毅那里碰了软钉子,又亲眼见他给苏挽月家送撒子,心里的危机感和嫉恨如同野草般疯长。
她回到知青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愁和关心,对着几个关系近的知青“推心置腹”:
“唉,你们说苏挽月同志,长得那么漂亮,家里又有门路,听说她爷爷正使劲要把她弄到城里当工人呢!这要是真走了,咱们槐花村可留不住这金凤凰。”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担忧”,“不过啊,一个姑娘家,长得太招眼,又没个对象护着,总归是不安全。要是能早点在村里定下来,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照顾,她家里人也放心,她以后的路也能更顺当些。”
她这话看似在为苏挽月着想,实则句句都在暗示:苏挽月即将远走高飞,而且现在“单身可追”。这话很快在部分心思活络的男知青中传开了。
其中一个叫孙老四的男知青,家里是城里最底层的贫困户,兄弟姐妹七八个挤在两间漏雨的平房里,他下乡就是为了给家里省口粮。
听到李媚儿的话,又联想到苏挽月的美貌和可能存在的“城里工作”,一个邪恶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如果他和苏挽月众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肤之亲,按照这年头严苛的作风要求,苏挽月不嫁给他,就得身败名裂!到时候,不仅美人到手,说不定还能借着苏家的力一起回城!
他被这个疯狂的念头烧红了眼,开始暗中留意苏挽月的行踪。
机会很快来了。这天傍晚,苏挽月独自一人去村尾的小河边洗几件贴身的衣物。这里相对僻静,水流也缓。孙老四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躲在芦苇丛后,准备找个机会将她推下水,再跳下去“英雄救美”。
然而,苏挽月是何等警觉之人?孙老四那拙劣的跟踪技巧,早就落在了她眼里。她心中冷笑,正想着如何反制,眼风一扫,却瞥见不远处河对岸的树林边,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正扛着锄头走过——是宋毅!
电光火石间,一个更大胆、更一劳永逸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假装毫无察觉,蹲在河边,慢条斯理地搓洗衣物。就在孙老四瞅准机会,从芦苇丛后猛地窜出,伸手想推她的瞬间!
苏挽月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身体极其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微微一侧,脚下仿佛被河边的青苔滑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啊!”
她整个人“失足”跌入了河中!落水的位置,却恰好避开了孙老四那志在必得一推,让他扑了个空,差点自己也栽进去。
“救命……救……”苏挽月在并不深的河水里“惊慌”地扑腾着,水花四溅,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和虚弱,目光却透过水波,紧紧锁住对岸那个瞬间僵住的身影。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孙老四都懵了!他还没推呢?!怎么自己掉下去了?!
而对岸的宋毅,在听到惊呼声的瞬间,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在水中无助地挣扎,几乎是想也没想,扔下锄头,如同矫健的猎豹般迅猛冲了过来,“噗通”一声扎进河里,几下就游到了苏挽月身边。
他强有力的手臂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带离水面。苏挽月一触碰到他坚实滚烫的胸膛,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脖颈,将湿透的脸颊埋在他颈窝,身体因为“惊吓”和冰冷河水的刺激,不住地颤抖。
“别怕!没事了!”宋毅感受到怀里娇躯的冰冷和战栗,心头又急又怒,抱着她大步往岸上走。
她那么轻,那么软,浑身湿透,曲线毕露地贴着他,那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河水味扑面而来,让他手臂肌肉绷得死紧,心跳如雷鼓。
就在这时,李媚儿“恰到好处”地领着几个村民和知青赶到了河边。
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如遭雷击!
水里狼狈站着的是傻眼的孙老四!而岸上,浑身湿透、紧紧相拥的,竟然是宋毅和苏挽月?!苏挽月像只受惊的小鸟,完全依赖地蜷缩在宋毅怀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村民惊讶地问。
孙老四结结巴巴想解释:“我……我看见苏同志掉下去,想救……”
“放你娘的屁!”宋毅猛地回头,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他死死盯着孙老四,又扫了一眼脸色惨白、眼神慌乱的李媚儿,心里瞬间明白了七八分!一股滔天的怒火直冲头顶,“你刚才躲在芦苇后面鬼鬼祟祟,当我没看见?!”
他这话一出,众人看向孙老四和李媚儿的眼神顿时变了。
苏挽月恰到好处地在宋毅怀里“嘤咛”一声,脑袋一歪,像是惊吓过度,彻底“晕”了过去。
“月月!”宋毅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其他,打横抱起她,朝着苏家方向狂奔而去,留下一群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的村民。
“天啊!宋毅抱着苏家丫头!”
“都湿透了,抱得那么紧……”
“听说是在河里救起来的?”
“这……这有了肌肤之亲,可咋整啊?”
“没听宋毅说吗?是孙老四想使坏!”
“李知青怎么也在?还带着咱们……”
流言如同野火,瞬间燃遍了整个槐花村。
宋毅一路狂奔,感受着怀里人微弱的呼吸和冰冷的体温,心里又慌又怒。
而“昏迷”在宋毅怀里的苏挽月,嘴角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李媚儿,孙老四,多谢你们搭台。
这出戏,我很满意。
宋毅,现在,全村都知道你抱了我。
你,还逃得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