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铭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让裴恒清晰地看到了水面下的暗流。
他不能再满足于“司学”这个看似亲近、实则隔着一层身份的位置。他的笙儿是花垣城最璀璨的明珠,今日有韩铭,明日便可能有李铭、王铭。他需要一道更牢固的枷锁,一个能名正言顺站在她身边,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身份。
契机,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不知是谁,在城主面前似无意似有意地提了一句,说四公主近来与裴司学形影不离,课业未见多少长进,玩乐享受的本事倒是涨了不少。甚至隐隐有流言,揣测裴恒这“司学”做得是否太过“尽心”,恐有不妥。
城主陈绾绾何等人物,稍一思量便觉出了不对。她召来裴恒,并未疾言厉色,只屏退左右,目光沉静地看着殿下长身玉立的青年。
“裴恒,你才华横溢,本宫一向爱重。让你教导笙儿,是望你引导她明理知事,而非……”城主话语微顿,指尖轻轻敲着扶手,“……而非让她沉溺于嬉戏玩闹。近日有些风言风语,你可知晓?”
水榭内,陈笙儿正心神不宁。她隐约听说母亲召见了裴恒,似乎与自己有关。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生怕母亲责怪裴恒,更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就在她快要按捺不住,想冲去母亲殿外偷听时,裴恒回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青衫,步履却不如往日从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淡了几分,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
“裴司学!”陈笙儿立刻迎上去,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母亲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骂你了?她……她是不是不让你教我了?”
裴恒抬眼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不舍,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有。城主……并未苛责于我。”
“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陈笙儿不信,急得快哭出来。
裴恒引她到案前坐下,自己却并未落座,而是站在她面前,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他沉默良久,久到陈笙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才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得让人心疼:
“笙儿,我……我对不起你。”
陈笙儿愣住了。
“城主询问我授课进展,也……问及你我之间。”他艰难地措辞,眼睫低垂,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我无法欺骗城主。我承认,我带来的那些点心、戏本、新奇玩意儿,并非全然是为了授课。我……存了私心。”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而脆弱,直直望向她:“从在茶楼下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无法再将你仅仅当作公主看待。授课是职责,可那些投你所好,引你开心,甚至……甚至不惜在他人面前故作姿态,都只是因为……我不想只做你的裴司学。”
他将他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不动声色的排斥他人,那些“绿茶”的行径,都以一种“坦白从宽”的姿态,剖白了大半。只是,他将所有的心机,都包装在了“情难自禁”之下。
“我知道这不合规矩,有负城主信任,更……唐突了你。”他唇边泛起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城主虽未明言斥责,但失望之意,我已感知。或许……这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他看着陈笙儿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眼中最后一点光也仿佛熄灭了。他后退一步,深深一揖,姿态卑微而决绝:“裴恒自知有罪,不敢再玷污公主清誉。今日……便是最后一课。往后,望公主……珍重。”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那背影萧索孤寂,仿佛承载了无尽的落寞与绝望。
“不要!”陈笙儿猛地回过神来,几乎是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声音带着哭腔,“你不准走!裴恒!我不准你走!”
感受到身后温热的眼泪浸湿衣衫,裴恒背对着她,闭上了眼睛,掩去了眸底深处那抹计划得逞的锐光。
苦肉计,永远是攻心的利器。
“可是……城主那里……”他声音依旧沙哑,带着犹疑与不安。
“我去跟母亲说!”陈笙儿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异常坚定,“是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是我爱吃你带的点心,爱听你讲的故事!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那些乱嚼舌根的人!”
她气得脸颊鼓鼓,一种从未有过的保护欲油然而生。她喜欢的裴司学,那么好,那么温柔,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裴恒缓缓转过身,看着她为自己焦急落泪的模样,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替她拭去眼泪。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无尽的珍视。
“笙儿,”他唤她,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与巨大的感动,“有你这句话,便是此刻被城主责罚,裴恒也心甘情愿。”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这是一个克制而温暖的拥抱,不带任何狎昵,只有无尽的庆幸与依恋。
陈笙儿伏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只觉得无比安心。那些流言,母亲的询问,此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想他离开。
“裴恒,”她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你不要走。以后……你还天天来给我上课,好不好?”
裴恒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只要公主不弃,裴恒……永为公主之臣。”
——只是这“臣”的含义,从今日起,已然不同。
他成功地让她知晓了他的“心意”,也让她主动揽下了“维护”他的责任。经此一事,他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绝非一个普通司学可比。
而那“不合规矩”的种子已然种下,接下来,自然该朝着“合乎规矩”的方向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