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的第三十五天。
时间不再是日历上的数字,而是身体感受疲惫与恢复的循环,是隧道里蔬菜又长高了几厘米的细微变化,是窗外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灰蓝色调。
林澈的身体在缓慢好转。
脸颊重新有了一点血色,长时间思考也不会立刻感到眩晕,他甚至开始在房间里进行一些简单的拉伸活动,试图找回肢体的力量。
但那场大病的阴影依旧残留,尤其是在夜里,他有时还是会从莫名的惊悸中醒来,冷汗涔涔。
每当这时,总有一只手会立刻、稳定地落在他汗湿的额头或紧绷的背脊上。
林莫的睡眠似乎比他还浅,总是在第一时间察觉他的不安。
“没事。”林莫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穿透力,“我在。”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最坚固的盾牌,挡开所有无形的恐惧。
林澈会慢慢放松下来,重新陷入睡眠,有时会无意识地靠近那具总是散发着可靠热量的身体。
白天,林莫依旧禁止林澈参与任何重体力劳动。
但他不再仅仅是用命令的语气,而是会沉默地搬来林澈需要的材料
可能是绘图用的纸笔,可能是需要拆解研究的旧零件,甚至只是一杯温度刚好的水。
林澈专注于规划聚居点的下一步:如何优化预警系统
如何进一步提高光照种植的效率,甚至开始构思如何利用有限的电力恢复一点点基础的通讯能力。
他的大脑是他的战场,而林莫则默默为他守护着这片战场所需的安宁与供给。
两人之间的交流往往不需要太多语言。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需要。
比如现在,林澈正对着一张画满了线路和符号的图纸蹙眉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林莫看了一眼,便无声地起身,将一盏充电台灯拿近了些,调整到最合适的角度,然后又去检查了一下房间通风口的加固情况
持续的室内生活,空气流通是个需要留意的问题。
林澈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解决了一个小难题。
这是一种经年累月才能形成的、深入骨髓的默契。
这天下午,林澈觉得精神不错,提出想去隧道看看新一批播种的蔬菜苗。
林莫没有反对,只是仔细地给他裹上最厚的外套,围巾围得严严实实,才扶着他慢慢走出去。
隧道里,灯光下的绿意似乎比之前又浓郁了一些。
新一茬的菜苗破土而出,嫩绿的叶片舒展着,充满了勃勃生机。
负责照看的居民看到林澈,高兴地指给他看哪些长势最好,言语间充满了希望。
林澈看着那片绿色,眼中闪烁着光芒。他慢慢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那柔嫩的叶片。
“真好。”他轻声说,像是在对那片绿色说,又像是在对身边的林莫说。
林莫的目光落在林澈专注而柔和的侧脸上,那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苍白的皮肤因为隧道里的暖意而透出一点淡淡的红晕。
林莫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充盈其中
是保护欲,是庆幸,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扶着林澈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
看完菜苗,林澈又去查看了蓄电池的电量和风力发电机的运行记录。
他看得仔细,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
林莫就安静地陪在一旁,在他需要时递上记录本或工具。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段相对僻静的通道时,林澈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莫
通道里只有远处传来的微弱风声和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他看着林莫忽然明白了,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对林莫而言是怎样一场酷刑。
一种巨大的酸楚和心疼涌上心头。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莫垂在身侧、紧紧攥成的拳头。
那拳头冰冷而坚硬,仿佛还残留着当时的无力与决绝。
“对不起,”林澈的声音有些哽咽,“让你担心了。”
“回去吧。你该休息了。”他低声道,语气不容拒绝,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
“嗯。”林澈点点头。
回到房间,林莫照例仔细检查了门窗的加固情况,然后去打热水。
林澈坐在床边,看着林莫忙碌的背影,心中被一种饱胀的情绪填满。
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如此深沉守护的感动、还有对未来的忧虑和决心,交织在一起。
当林莫端着热水盆过来,准备像往常一样帮他擦洗时,林澈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林莫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林澈接过他手中的毛巾,浸湿、拧干,然后轻声说:“转身。”
林莫愣住了。
林澈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坚持:“让我来。”
林莫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很不习惯这种被照顾的姿势。
他习惯了付出,习惯了守护,却几乎忘记了如何接受。
但在林澈坚持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慢慢地、有些笨拙地转过了身。
林澈站起身,用温热的毛巾,仔细地、轻柔地擦拭着林莫的后颈。
那里因为长时间的警惕和背负压力而肌肉紧绷。他能感受到手下身躯瞬间的僵硬,然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
毛巾擦过宽阔的后背,擦过手臂上新增的、已经结痂的细小伤痕,擦掉那些不易察觉的灰尘和疲惫。
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无声的抚慰和心疼。
林莫垂着眼,感受着那轻柔的触感在后背移动,像是最细腻的羽毛,拂过他粗糙的皮肤,也拂过他内心深处从未向人展示过的角落。
一种陌生的、酸涩而又温暖的激流在他心口冲荡,让他喉头发紧,几乎无法呼吸。
他从未被人如此细致地、充满怜惜地对待过。
林澈没有说话,只是用动作表达着一切。擦完后背,他又重新涮洗毛巾,轻轻擦拭林莫的脸颊和手臂。
当微凉的毛巾拂过林莫总是紧抿的唇角时,林莫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
林澈停下动作,抬眼看他。
林莫的目光深邃如同夜空,里面翻滚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盯着林澈看了许久,然后猛地低下头,吻出了林澈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
它不再是试探,不再是确认,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烈、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近乎虔诚的、深沉到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
它凶猛而温柔,贪婪而克制,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吸入融合。
林澈手中的毛巾掉落在水盆里,溅起细微的水花。
他闭上眼,回应着这个吻,感受着对方传递来的所有不安、恐惧、庆幸和浓烈到极致的情感。
在这个被钢铁封死的、狭小却安全的房间里,在末世极夜的无尽阴影之下,两人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着彼此的存在,交换着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喘息稍定,林莫的额头再次抵着林澈的,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依旧灼热。
“林澈,”他低声唤他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活下去。”
为了我,活下去。
林澈听懂了那未尽的言语。
他伸出手,环抱住林莫紧实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嗅着那令人安心的、混合着冷冽和汗水的独特气息。
“嗯。”他郑重地承诺,声音闷在他的衣物里,却清晰无比,“一起。”
无论极夜多么漫长,无论未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
他们都将一起面对。
这是比任何誓言都更加牢固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