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热得邪乎,蝉鸣把空气都吵出了粘稠感。我们几个四年级的野小子,最爱扎在村东头的小河湾里扑腾——那地方水不深,河底铺着滑溜溜的鹅卵石,岸边歪脖子柳树上总拴着几条旧木船,树荫能罩住大半个水面,是附近孩子们公认的“避暑圣地”。
出事那天是周三下午,太阳把河水晒得暖烘烘的,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河里比赛憋气、摸鹅卵石。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小胖,他指着河湾最深处的水草堆喊:“你们看,那是不是有人的鞋?”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游过去,果然看见一双红色的塑料拖鞋卡在水草里,鞋尖朝上,像是刚被人脱下来的。可周围根本没人,平时最爱在这儿钓鱼的王大爷也不见踪影。“谁的鞋掉这儿了?”我伸手去捞,手指刚碰到鞋跟,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顺着胳膊爬上来——明明是三伏天,那水草底下的水却凉得像冰。
“别碰!”岸上突然传来一声喊,是王大爷的孙子小亮,他脸色发白地指着拖鞋:“这是……这是前几天失踪的那个外村女人的鞋!”
我们瞬间僵在水里。三天前确实听说有个来村里走亲戚的女人不见了,大人都说她可能是回了娘家,没人往河边想。可这双红拖鞋,跟小亮描述的一模一样。
几个胆大的男生试着往水草底下潜,可河湾最深的地方也就两米多,我们扎了十几个猛子,摸遍了河底的每一块石头,连头发丝都没捞着。奇怪的是,那片水草看着不大,我们几个人手拉手围起来都能圈住,可无论怎么找,就是找不到人。
天快黑时,女人的家人找来了,哭着跪在河边求大家帮忙。村里的老人说这是“水鬼沉尸”,得请懂行的人来。当晚,主家就请来了邻村的“半仙”——一个穿蓝布褂子的干瘦老头,手里总捏着串油亮的桃木珠子。
半仙到了河边,没说话,先盯着那片水草看了半晌,又蹲下身摸了摸河水。“她心里有气,不肯上来。”他声音沙哑,“去买七根白蜡烛、三炷香,再把她的鞋倒着摆。”
主家赶紧照办。蜡烛在岸边摆成一圈,香插在拖鞋旁边,烟圈打着旋儿往水面飘。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双红拖鞋——半仙让人把鞋尖朝下、鞋跟朝上地竖在岸边,鞋底对着水面,像两只瞪圆的眼睛。
半仙对着河水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们十几个孩子挤在大人身后,大气不敢出,只听见风吹过柳树的沙沙声,还有女人家人压抑的哭声。
大概过了不到一分钟,就在香烧到一半的时候,河面上突然“咕嘟”冒了个泡。
不是普通的水泡,是那种带着浑浊泥沙的、缓慢的鼓胀。紧接着,水草堆里的水开始旋转,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底下搅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从水草里浮了上来——
是那个失踪的女人。
她脸朝下漂着,头发散开铺在水面上,像一团黑色的水草。最吓人的是,她的脚脖子上,赫然套着一只红拖鞋——正是我们下午看见的那双,另一只还倒插在岸边的泥里,鞋跟对着她漂来的方向。
后来大人们把尸体捞上来时,半仙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句话:“鞋倒着摆,是让她‘回头’;蜡烛圈是给她照路,气顺了,自然就肯上来了。”
那天之后,我们再也没去过那个河湾游泳。每次路过河边,我总忍不住盯着那片水草看,总觉得水里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岸边——尤其是阴雨天,水面泛起波纹时,偶尔会看见一圈模糊的红影,像一只倒着的拖鞋,在水底慢慢摇晃。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的红拖鞋、冰凉的河水,还有那个不到一分钟的、让所有人噤声的瞬间。有些事,你说不清它是真是假,可亲眼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