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路70号,军统上海区部。于会明站在审讯室内,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神色颓唐的吴怀山。
“怀山兄,你我虽共事不久,但抗战初期,我也曾听闻你在上海滩的威名。”于会明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透着寒意,“当年你率领锄奸队叱咤风云,何等英豪。为何最终却与日寇勾结,出卖自己的同胞?”
“哼!”吴怀山重重一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要面见校长,亲自向他陈述!”
“见校长?”于会明冷冷一笑,“照这个情形下去,恐怕你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于会明,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至于如此相逼?”
“啪”的一声,于会明将三张照片摔在吴怀山面前。
“怀山兄,你自己看吧。”
吴怀山狐疑地看了于会明一眼,低头望向那三张照片——
照片拍得极为清晰,显然是在一家咖啡馆外偷拍的。
第一张照片中,吴怀山紧靠窗边坐着,对面是一位同样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二人正低头密谈。
第二张照片——或许是察觉到了偷拍,吴怀山的目光锐利地投向镜头方向,眼中满是戒备。
第三张照片——对面那名眼镜男子也已意识到被偷拍,一双眼睛透出狠厉的杀气,直直刺向镜头。
“吴怀山!”于会明骤然提高声量,“你该不会想说,这只是和朋友喝杯咖啡吧?!”
“老实交代——你和小野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于会明的目光如刀,冷冷刮过吴怀山煞白的脸。
此时的吴怀山早已冷汗涔涔。他为了这些照片不惜一切追杀杨立秋,却万万没想到,胶卷最终竟落入了于会明手中。
完了,一切都完了。
怪不得于会明始终稳坐钓鱼台,原来他早已握住了自己的命门。
悔不当初……为何没有听小野的话?
要忍!忍不下,也得忍!只可恨自己一时糊涂,竟为争夺副区长之位与于会明明争暗斗,最终引火烧身,招来杀身之祸。
吴怀山深知重庆戴老板的脾气——对待叛国投敌的军统人员,只有一个字:杀!
万念俱灰之下,他仰天长叹:“天不容我啊!”
随即猛地低头咬向衣领的第一颗纽扣——那是他潜伏日占区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成事,便成仁。
纽扣应声碎裂,裹藏其中的药粉瞬间被唾液融化,一股奇异的酸涩味充斥口腔。吴怀山用力将药液咽下,闭上双眼,静待死亡的降临。
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吴怀山猛地睁开双眼——眼前仍是那间阴冷的审讯室,而于会明正坐在对面,悠闲地品着茶,眼中若有若无地带着一丝戏谑。
“既然已经‘死’过一回,不如把一切都看淡些。”于会明缓缓放下茶盏,“我等你开口。”
“你……你竟然把毒药换了!”吴怀山气急败坏地嘶吼,随即彻底瘫软在椅子上。他最后那点决绝,早已被于会明消磨殆尽。若此刻面前再有一颗毒丸,他也绝无勇气再次吞下。
此时的吴怀山终于低下了头,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求生的渴望,低声央求道:“我全都说……只求于长官念在共事一场,放吴某一条生路。吴某愿倾尽所有,换这条性命。”
“行,”于会明微微颔首,“既然怀山兄如此坦诚,我于会明也并非不念旧情之人。”他语气稍缓,却仍带着不容试探的冷意:“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千万别耍什么花样。”
“那是当然!吴某既已是于长官阶下之囚,岂敢再有欺瞒!”吴怀山连连点头,如同捣蒜一般急促。
坐在于会明身旁的书记员早已铺开笔录纸,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支派克钢笔,静候这位昔日情报处长吴怀山的供述……
那是民国三十三年初(1944年)一个寒冷的日子。吴怀山刚接到重庆方面的指令,正准备召集手下锄奸队员,对汪伪政府一名财政司长实施制裁。就在前一天,他还收到了戴老板亲自签发的嘉奖令与锄奸命令。
身为上海锄奸队队长,彼时的吴怀山已被重庆军统本部委任为兼任上海区情报处副处长。
他刚踏出位于威海卫路公寓的房门,两支黑洞洞的枪口便猛地抵上他的额头——而原本守在门外的三名警卫,早已不见踪影。
“吴先生。”一位与他同样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上前来。
“容我自我介绍,鄙人小野寺,现任大日本帝国上海宪兵司令部电侦课课长。”
小野寺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我们回你房间谈。”
吴怀山向两侧迅速瞥了一眼,仍在寻找脱身之机。
“不必白费心思了,这整幢公寓都已被宪兵队包围,你插翅难飞。”
“那你要和我谈什么?”
回到房间内,小野寺直截了当地开口:“吴先生,你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与我合作,你继续安稳地做你的情报副处长;二是我现在就毙了你。”
吴怀山几乎没有犹豫:“我选合作。”
这个选择,他早在四年前被派至沪上执行锄奸任务时就已经想好:不出事,就继续干;一旦被捕,立即投降。他绝不打算承受任何刑讯毒打。
“非常好!你们中国有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用在吴先生身上再合适不过。”
“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就两件事。”小野寺语气平静,“第一,我需要安插一批人员潜入重庆和红党的地下组织。你只需帮我物色合适的人选,把他们的信息交给我,后续事务不必再过问。”
说到这儿,小野寺缓步踱至窗前,望向楼下空旷的街道——不远处的角落中,一队日军宪兵早已悄然埋伏,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冲入公寓。
“第二件事,对你来说更容易:把上海锄奸队的名单交出来。另外,尽快摸清上海区情报处的内部情况。”
“小野先生,这样做我不就彻底暴露了吗?”吴怀山疑惑地望向他。
“放心,”小野寺微微一笑,“我们并不打算清除他们,只是需要掌控。此外,重庆交给你的锄奸任务可以照常执行——只要不涉及日本人,你随意处置。”......
吴怀山说到此处,被于会明抬手打断:
“照你这么说,日本人早就预感战事不利,这是在为撤离后暗中布局?”
“于长官一眼洞穿要害,吴某不得不佩服。”吴怀山语气恭敬地答道。
“接着说。”于会明双臂抱在胸前,向后靠在椅背上。此时他心中不禁涌起一阵侥幸——幸亏自己的潜伏身份独立于军统上海区体系之外,否则,恐怕他早已“成仁”就义。
吴怀山定了定神,接着刚才的供述继续说了下去…………
快要交代完时,他恨恨地说道:“这个小野寺极其阴险,临走前特意叫来手下,逼我跟他拍了一张握手的合照。他早就防着我假投降这一手。”
“还请于长官在戴老板面前多为吴某美言几句……”吴怀山换上一副讨好的神色,低声下气地说道,“只要您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在上海的全部家产,任由于长官处置。”
于会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吴怀山。听到这句话时,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书记员,见对方十分识趣地低头摆弄钢笔,仿佛充耳不闻,这才露出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怀山兄,你这是叛国啊!糊涂!于某只能将实情如实禀报戴老板。至于戴老板如何发落,就不是于某能够左右的了——这一点,你要明白。”
吴怀山听出于会明语气中似有转圜余地,心里不由舒了一口气,暗想:果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于会明这尊“鬼”,看来是打算推一推我这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