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忠赶到医院时,正撞见警备司令部参谋部的田副参谋长带着两名手下急匆匆穿过走廊。他认得这位肩扛少将衔的长官,忙上前打招呼。
田副参谋长,好久不见。
陆处长?田副参谋长停下脚步,与他握了握手,你这是......
“我去看望杨立秋,田长官也是?”陆国忠说明来意。
“哦?”田副参谋长有些惊讶:“老弟同杨立秋相识?”
陆国忠便简单说明了自己和杨立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老邻居。
原来你和立秋还有这层关系。田副参谋长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一支,随即压低声音:国忠老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国忠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最后补充道:具体细节,还得等立秋醒过来才能弄清楚。
田副参谋长会意,把他拉到一旁:那个被打死的人,查清身份了吗?
身上没找到证件。陆国忠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不过看那人的配枪和打扮,很像是......。
陆国忠在田副参谋长耳边低语了一句。
什么?保密局的人?田副参谋长脸色骤变,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娘的,姓毛的想干什么?
他狠狠将烟头摔在地上,前线吃紧,这王八蛋竟敢动我参谋部的人!转身对身后吩咐:立即集合警卫连!我今天非端了他在杜美路的老窝不可!
陆国忠见他真要动兵,赶紧上前一步劝住:“田副参谋长,您先消消气。眼下事情还没查个水落石出,万一真是误会,这贸然兴师问罪的,恐怕……”
“言之有理!”田副参谋长猛地回过神来,拍了拍陆国忠的肩膀,“是田某一时冲动了。那就劳烦你们警局尽快查明真相,给我个交代。”
.......第二天上午,市警察局局长办公室内。
冬日的阳光有气无力地透过百叶窗,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划出几道苍白的光痕。毛局长深陷在皮质座椅里,眉头紧锁,指尖捏着那份刚从南京送来的绝密文件。
自从兼任保密局上海站站长,他肩头就像压了两座山,没一天踏实日子。最近好不容易撬开了一个红党联络员的嘴,可线索断断续续,始终摸不到地下组织的核心。局本部的催逼却一道紧过一道,眼前这份文件更是把所有的“限期破获”“严惩不贷”,都凝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字——杀!
“全部处决,一个不留”这八个字,像块冰坨子沉甸甸地坠在心头。
“娘希匹!”毛局长学着老头子的口吻狠狠骂了一句。这种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全推给他,功劳半点没有,反倒整天被南京国府那帮老爷指着鼻子骂。
时局飘摇,是该给自己留条后路了。否则共军真打进城,第一个吃枪子的就是他毛某人。
正思虑间,桌上电话突然急促响起。
“局座,我是陆国忠。”
“国忠啊,什么事?”
电话那头,陆国忠将昨夜民福里的枪击事件条理清晰地汇报了一遍——杨立秋遇袭,身份不明的袭击者被当场击毙。
“你说死者可能是保密局的人?”毛局长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波澜。
“还在核实。但从配枪和行事手法看,确有嫌疑。”
“我这边没有接到相关行动报告。”毛局长顿了顿,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你们按程序继续查,我会安排人同步了解。”
挂断电话,他按下桌角的红色按钮。秘书应声而入。
“查一下,昨天站里哪个部门在民福里一带安排了行动。”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秘书再次叩门而入。
“局座,”秘书身姿笔挺,“已经确认,昨天至今,站内没有任何部门在民福里及周边区域部署行动。”
“什么?”毛局长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立即通知杜美路,派人去市南警局认尸!必须查清楚,光天化日枪击现役中校,这还了得?他汤司令可不是好糊弄的!”
“是!马上安排!”
大德医院的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若有似无。杨立秋靠在枕头上,脸色比前日红润了不少,说话也恢复了中气。杨家姆妈坐在床边,紧紧攥着儿子的手,眼圈还泛着红。
“姆妈,我真的没事了。”杨立秋轻拍母亲的手背,“过几天就能出院。”
“瞎讲!”老太太嗔怪地瞪他一眼,“枪伤哪能这么容易好?你给我好好躺着养伤。”
正说着,孙卿提着两个暖水瓶轻步走进来。她遵照陆国忠的安排,特意留在医院照料。许是昨夜抽了二百毫升血的缘故,加上整晚没合眼,她脸色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杨奶奶,玉凤姐。”她放下暖瓶,声音比平时微弱几分。
杨家姆妈眯着眼打量她,觉得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姑娘,你是……?”
“老太太,您又忘了?”玉凤笑着提醒,“这是国忠局里的小孙呀。”
“哦——对对对!”老太太恍然大悟,“长得像电影明星王……王什么凤的那个姑娘!”
“是王丹凤。”玉凤接过话头,转而关切地看向孙卿,“小孙,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累着了?”
“没事,就是没睡好。”孙卿浅浅一笑。
“这位小姐是献血后没有充分休息。”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只见大岛医生带着医护团队前来查房,白大褂纤尘不染。
“大岛医生?”玉凤略显诧异,“您不是儿科大夫吗?怎么……”
大岛仔细端详她片刻,恍然颔首:“陆太太?”
一旁的护士长及时解释:“现在西洋医生都回国了,大岛医生临时支援外科。请各位放心,他医术精湛,现在是我们医院的外科第一把刀。”
杨家姆妈闻言连连点头,颤巍巍地便要向大岛医生躬身行礼,被对方稳稳托住手臂:“老人家,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真要道谢,该谢这位孙小姐——若不是她及时献血,杨先生不会恢复得这样快。”
他仔细检查了杨立秋的伤口,测过心跳血压,向值班医护嘱咐几句,这才对众人微微欠身,带着团队离开病房。
玉凤轻轻拉住孙卿冰凉的手:“小孙,你快回去好好睡一觉,今天我来守着。”
“不碍事的,”孙卿浅淡一笑,“在这儿也不费什么力气。”
“都回去!”杨家姆妈却不由分说,一手轻推一个往门外走,“今朝我陪立秋。”
两人在走廊相视无奈一笑。玉凤回头扬声道:“那晚上我来换您!”
……
“你再说一遍?”办公室里,毛局长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发紧,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黄文兴是什么人?”
听筒那头又重复汇报了一遍。
“行动处侦缉队…还是个编外人员?”毛局长脸上阴云密布,“这姓黄的想干什么?立刻把人带回站里,我要亲自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