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黑色的光柱“唰”地一下灭了，好像最后一点活气儿也跟着抽走了。死寂的深渊海水，像冰冷的裹尸布，一下子就把剩下的三条船给包住了。阿依娜瘫坐在甲板上，手腕伤口流的血染红了衣服，喘气都费劲了。李白躺在她旁边，整条右胳膊都变成了灰石头一样，没一点活气，眉心的青莲影子也淡得快看不见了，只有胸口那一点点起伏，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这黑啊，可不光是没光。它又黏又稠，里面塞满了数不清的怨气和绝望，简直像活的东西。刚才被李白那惊天一剑和阿依娜的山鬼血暂时打退的百鬼夜行，虽然主力跑了，可在这被邪阵污染的深海里，更多零散的、歪七扭八的怨灵，正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冒出来、聚起来。它们不声不响，但那动静儿能直接撕人魂魄，慢慢地围了上来。船外面那层防护光（靠的是裴旻的剑气、杜甫的文气还有钟馗娘子的符），在这股子邪气猛攻下，一闪一闪的，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发出让人牙酸的“咔嚓”声。
“光！光没了！”一个水手吓得大叫，声音在死水里传不远，可那份绝望却清清楚楚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罗盘…罗盘彻底疯了！”另一个水手看着手里乱转的指针，脸都吓白了。
海爷用他那条独胳膊死死抓住舵轮，独眼拼命想看清黑暗里巨龟海姑在哪，可只有更深的黑，还有黑里头那些蠢蠢欲动的怪影子。“他娘的…这下真成瞎子了！”
杜甫扶着喘得站不稳的钟馗娘子，身上的文气青光在黑暗里被压得越来越小。裴旻站在船头，剑气逼人，砍翻了几只想扑上来的蝠鲼状怨灵，可更多的怨灵前仆后继，根本杀不完。
吴指南低吼一声，双拳猛砸甲板，冰霜一下子冻住了船舷边想爬上来的惨白鬼手，可冰转眼就被脏污的怨气染黑、裂开了。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眼看就要把人最后一点心气儿都淹没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奇特的、空灵的、又带着说不出的镇定的念经声，穿透了厚厚的黑暗和怨灵的嚎叫，清清楚楚地钻进每个人耳朵，直接响在大家心里头。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这佛号一开始很小，像风里的蜡烛火苗，可它特别顽强，越来越响亮，带着慈悲、宏大、能破除一切虚妄的力量。
大家震惊地看过去，只见船队侧后方，那艘一直默默跟着、最不起眼、挂着破蒲帆的小货船，这会儿正爆发出冲天的金色佛光！
船头，鉴真和尚（真有其人，唐朝高僧，好几次想渡海去日本传法）稳稳地站着。他穿着旧但干净的袈裟，脸瘦瘦的，闭着眼，双手合十，样子特别庄严。那浩荡的念经声正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冲天的佛光，来自他高高举起的一样东西——一枚拇指大小、温润剔透、里面像装着无尽慈悲和净化力量的——佛骨舍利！
“是鉴真大师！”杜甫惊呼，他以前在江南文人聚会时远远见过这位高僧，知道他立志去日本传法，没想到在这绝境碰上了。
佛光像刚升起的太阳，温暖、纯净、宏大，照到哪儿，哪儿的邪祟就躲开！
“嗷——！”那些扭曲的、由深海怨气聚成的怨灵，被佛光一照，像雪遇到太阳，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身上“嗤嗤”冒黑烟，一下子就被净化干净了！稍微厉害点的，也吓得尖叫着躲进佛光照不到的更深黑暗里，不敢过来。
黏稠的黑暗被硬生生撕开一大片，三条唐船周围暂时亮堂了，压力大减。捡回条命的水手们瘫在地上大口喘气，看着那佛光和和尚，像看神仙下凡。
可是，鉴真和尚的身子却在微微发抖。举着舍利的手臂上，僧袍没风也自己飘起来，“哗哗”作响。那佛骨舍利光越来越亮，可它正中间，一道细细的裂纹正悄悄变大！每净化一片怨灵，每驱散一点黑暗，那裂纹就深一分！这宏大的力量不是没代价的，这传了千年的宝贝，正在用自己的毁灭来对抗这片海里积攒了千年的邪怨！
“噗——”鉴真猛地喷出一大口血，血染红了胸前的袈裟，可他合十的双手一点没松，念经声一点没弱，反而更宏大了，更悲壮了。血从他眼角、耳朵、鼻子里慢慢流出来，那是心神和生命快被榨干的迹象！他在用自己的命当柴烧，撑着舍利的净化力量！
“大师！”杜甫失声喊出来，文人的心感受到了那种拼死的决心。
裴旻一脸肃穆，持剑郑重行了一礼，这是对勇者和智者的敬意。
海爷独眼里含着泪，猛一跺脚：“快！大师撑不久了！趁着有光，快找路！”
佛光不光能净化邪祟，还照亮了前面的水路。虽然那青黑光柱没了，可借着这明亮的佛光，大家终于看清下面那又宏伟又恐怖、还带着一丝绝望希望的情景——
巨龟海姑那像移动大山一样的背，就在下面不到一千丈的地方！它背上，破败的亭台楼阁、歪歪扭扭的诡异祭坛隐约可见，无数粗大的、刻满符文的锁链从祭坛中心垂下去，伸进底下没边的黑暗海渊，跟之前锁住龙王敖广的链子一模一样！海姑正慢慢往下沉，像是要带着背上的祭坛，再次钻进那连光都逃不掉的绝对深渊。
必须跟上去！必须赶在海姑完全沉进深渊前，爬上龟背，毁了祭坛！
“右满舵！跟着那龟！降帆！小心漩涡！”海爷嘶吼着，独臂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操控着“青莲号”艰难地转向，朝着海姑下沉的方向追去。另外两条船紧跟在后。
佛光罩着船队，像个移动的安全区，把那些想重新合拢的黑暗和怨灵挡在外面。可所有人都看到鉴真和尚七窍流血的样子，还有那舍利上越来越密的裂纹。
航行变得异常艰难。海姑下沉带起了巨大的、乱糟糟的漩涡暗流，船像狂风里的树叶，随时会翻。更吓人的是，佛光好像惊动了祭坛本身。
嗡——！
一股看不见、但更阴冷、更怨毒、能直接扎进人灵魂的波动，猛地从下面祭坛中心扩散开来！这不是打你身子，是直接打你脑子！
“呃啊！”船上本事弱点的水手立刻抱着脑袋惨叫，眼睛凸出来，布满血丝，有的甚至发疯一样撕扯自己的头发和脸，好像想把钻进脑子的可怕东西挖出来。
连杜甫、裴旻他们也觉得脑子像被重锤砸了，身上的文气和剑气自己护住身体，光乱闪，勉强守住神智清醒。
“是…是炼魂邪咒！”钟馗娘子机关手臂上的符文狂闪，她声音带着痛苦，“这祭坛…在直接打人的魂魄！佛光能挡怨灵，可挡不住这种…从灵魂里出来的恶念！”
念经声中，鉴真身子晃得更厉害了，血几乎染红了半边袈裟。舍利的光也晃了一下。
就在这内外夹攻、眼看要撑不住的节骨眼上——
那枚爬满裂纹的佛骨舍利，光芒冲到顶点后，猛地往里一收！所有的佛光、愿力、慈悲，好像都被压到了极限！
下一刻，一道完全由密密麻麻金色梵文组成的、像纯金铸成的大“卍”字佛印，猛地从舍利里冲出来，脱离了鉴真的手掌，像太阳掉下来，又像佛陀发怒打出的降魔一击，轰隆一声砸向下方的祭坛！
这不是净化，是镇压！是毁灭！
轰！
金色的“卍”字佛印狠狠砸在祭坛中心最高、邪气最重的那座骨塔上！刺眼的金光爆开，把整个祭坛，连带着巨龟海姑的大龟背都照得一清二楚！
无数凄厉得没法形容的尖叫从祭坛的每个角落响起，那是被镇压、被炼化的万千魂魄在佛印下的哀嚎，更是邪阵自己发出的痛苦嘶鸣！骨塔上黑气疯狂翻滚，跟金色佛印死命对抗、互相湮灭！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这轰鸣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半空中鉴真和尚手里的那枚佛骨舍利，彻底碎了，变成粉末，从他指缝间飘散。
“噗——！”鉴真再也撑不住了，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身子往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徒弟扶住，脸色像金纸，气若游丝。
而那金色的“卍”字佛印，在彻底摧毁了那座骨塔，还把周围大片邪异符文都蒸发掉之后，也终于耗尽了力量，慢慢消散了。
祭坛受了重创！那直接打人魂魄的炼魂邪咒一下子弱了大半！
可同时，没了舍利佛光的持续照耀，周围的黑暗和怨灵又像潮水一样猛扑回来！
“冲！冲过去！就在下面！”海爷眼都瞪裂了，趁着祭坛被佛印重创、邪咒减弱的空档，操控着青莲号，猛地冲破了最后一段乱流区，狠狠撞上了巨龟海姑背甲边上的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像个小滩涂！
船身发出让人牙酸的巨响，龙骨差点断了，可总算停住了。另外两艘船也紧跟着靠了上来。
他们登上龟背了！踏上了蓬莱邪阵的老巢！
可还没等大家站稳，一阵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女人哭声，混着锁链拖地的冰冷声响，从祭坛深处传出来，敲在每个人心上。
同时，就在那被佛印轰塌的骨塔废墟下面，一抹微弱、不像金也不像玉的光泽闪了一下。眼尖的钟馗娘子猛地盯住，看见那是一角被半埋在焦黑碎片里的金色绢帛，料子不一般，上面好像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其中一个隐约可见的“瞾”字，让她心里猛地一跳！（“瞾”是武则天自己造的字，意思是“日月当空”，是她名字之一）
而快要不行的鉴真，嘴唇动了动，用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对扶着他的徒弟说了些什么。徒弟弯腰去听，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不敢相信地看向祭坛深处，又看向长安的方向。
佛光没了，牺牲已经付出。黑暗重新降临，可真正的冒险，才刚要开始。那女人的哭声，那金色绢帛，还有鉴真用生命最后时刻传出的消息，都会把他们带进更深的谜团和危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