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上前，从总管太监手中接过帕子，擦去晏观澜的眼泪。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动作生疏极了。
帕子将晏观澜脸上沾染的脏污擦去，皇帝目光越来越复杂。
刚才隔着远远的，他就觉得，这小孩很像是一个故人，这时看着，就更像了。
他有心问问孩子的身份，却又找不到机会。
好一会儿，晏观澜才停了下来。
再怎么佯装成熟，她也只是个小孩，突然来到这个地方，还被人恐吓一番，谁能不害怕？
晏观澜红着眼睛，小心地看了眼皇帝，立刻低下头。
她这时才发现，刚才哭的时候，她手握着太用力，鱼的大半都掉进了土里，只剩下小半被她握在手心。
晏观澜又有些想哭了。
好不容易到手的食物，就这么没了。
皇帝及时发现她的情绪，哄道：“不哭了，带你去用膳怎么样？”
“真的吗？”晏观澜眼睫毛还挂着泪珠，水洗后的眼眸澄澈，望着人时直叫人心软。
“当然。”
晏观澜藏不住情绪，明显期待起来：“那我们走吧。”
皇帝将她从地上抱起，旁边的总管太监想接过来，被皇帝一个眼神拦下了。
回到勤政殿，皇帝放下晏观澜，叫来两个宫女，让她们带着晏观澜去梳洗。
晏观澜往后退了两步，躲在皇帝身后，有些不大自在。
“你衣服上沾了泥沙，洗完后换身衣服再来用膳，可好？”
冷宫没有条件给晏观澜梳洗，这或许是她这段时间来难得的机会。
晏观澜还是答应了。
勤政殿内没有小孩的衣服，宫女只能拿了些六公主的旧衣来，穿在晏观澜身上刚刚好。
等宫女带着晏观澜出来时，已经是焕然一新。
旧衣颜色没有那么鲜艳，松松垮垮的，和她苍白的唇色相映衬，看上去格外瘦小，五官极好，这时便可以看出来，长大后定是个美人胚子。
皇帝也换了身衣服，正坐在桌边。
他转头看见晏观澜时，目光瞬间定住，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眼中翻涌，缓缓归为平静。
他招手道：“过来坐这。”
晏观澜哒哒哒地跑了过去。
勤政殿太大，她又太小，哪怕是这点距离，也花了些时间。
凳子有些高，她爬不上去，还是旁边的宫女抱着她，才不用她继续扑腾。
好不容易坐上去，就瞧见皇帝一直盯着她，晏观澜腮帮子鼓了起来。
别以为她不懂，皇帝就是在看她笑话。
大概是发觉自己的做法很幼稚，皇帝轻咳一声，让宫女过来布膳。
主要还是给晏观澜布。
她太小了，即便是坐在凳子上，也很难瞧见桌上都有哪些菜色。
晏观澜也不挑，有什么吃什么。
吃饱后，晏观澜还打了个嗝。
这是她来这里后，吃的第一顿饱饭。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皇帝，认真开口：“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皇帝端茶的动作顿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笑了两声，道：“朕……我是好人？”
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论调，皇帝只觉得新鲜。
晏观澜点头，她从椅子上爬下来，宫女立刻将她扶住。
“你这是又想做什么？”皇帝问。
“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
晏观澜闭着嘴，不太愿意说。
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她偷偷从冷宫出来，看守说不定会变得更严，她日后出来就更难。
这人对她还算不错，但没到她能拿出未来自由都赌的地步。
见她不愿说，皇帝只好妥协。
“你不愿说就算了，”皇帝停顿片刻，又问，“不过，你总该告诉我名字吧？”
晏观澜歪歪头，想了想回答道：“观澜。”
她不说姓氏，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是皇家的人了。
至于观澜这个名字？
恐怕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就算说出来也没关系。
皇帝点头：“好，观澜，我让宫女送你回去吧。”
“不用啦，”晏观澜连忙拦住，“我自己可以的。”
皇帝倒也不勉强，只让人暗中跟着她。
晏观澜离开后，热闹的大殿冷清下来。
总管太监走到皇帝身边，道：“陛下，这小孩的身份，老奴已经遣人去查了。”
“不用查了，”皇帝望着门外，眸色深沉，“德福，她的模样和名字，你难道并不觉得很熟悉吗？”
德福支支吾吾，不太敢说。
皇帝笑着说：“已经发生的事，有什么不敢提的，长得和静妃一样，又叫观澜，不正是朕的四公主？”
“看来冷宫最近的守卫懈怠的很，老奴回头提醒他们。”
“不必，”皇帝沉吟，“你去查查，四公主为何会出冷宫，以及静妃最近的动作。”
“是。”
……
走到一半，晏观澜脚步缓了下来。
她发现，她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个叔叔问了她名字，她没有问回去。
晏观澜皱着小脸，嘟囔道：“如果不知道名字，下次还能遇上这个叔叔吗？”
倒不是她真很喜欢皇帝，只是馋那口饭菜。
从御膳房偷偷拿的食物，和正常上桌吃饭的食物，味道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能上桌吃饭，晏观澜更安心些。
晏观澜记性不错，一路上转了几个弯，顺利到达冷宫。
站在狗洞前，晏观澜迟迟没有钻进去。
若还是早上，反正身上脏兮兮的，钻不钻倒是无所谓，可现在她已经换了身衣服，是干净小孩，再钻有些不合适吧。
就在她犹豫的这片刻，里面传来夏荷的声音。
“四公主人呢？怎么没见到她？大家都分开来找找吧。”
冷宫本就冷清，更别说是晏观澜住的偏殿，往常一个月都不见人影的地方，竟出现了这么多人。
晏观澜也顾不上那么多，如滑溜泥鳅般钻进狗洞。
好在夏荷身边人不多，找起来也慢，晏观澜找了个角落坐着。
等夏荷带人过来时，瞧见的就是晏观澜缩在角落，安静孤郁。
夏荷见她的次数很少，每次见到晏观澜，她似乎都是这个状态，压根没有小孩的活泼。
她对晏观澜是同情的，只是在这宫中，同情心太廉价，也太没用。
夏荷低头，收敛眼神：“四公主，静妃娘娘请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