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故意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笑得又坏又亮。
风从它身后掠过，把它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只金色的小兽在夜里骄傲的扬起尾巴。
杨戬看着那一笑，不置可否。
他侧身一步，和它并肩走在宫墙的阴影下。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宫道。
夜风卷起灯火，暧昧的打在两人的身影上，拉出两道若即若离的黑影。
……
朝阳每天从同一扇宫窗探进来。
铜香炉里的烟雾每天都绕着同一根锁链升腾。
狐妖依旧被锁在殿心的青铜柱上。
她的仅剩的那条尾巴早被拷打得血痕累累。
她平展在石板上的模样看上去既像一滩毛皮，又像一张血色的毯子。
接下来的几日。
孙悟空几乎天天来。
第一日。
它扛着金箍棒，翘着腿坐在台阶上。
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还时不时的吃一口、敲两下棒子。
孙悟空看着李天王与狐妖一问一答，眼神活像看戏似的。
第二日。
它换了副姿势，干脆趴在案几上。
下巴抵着手背，火眼金睛直直盯着狐妖，时不时的呛上几句。
“你这话没说腻，俺都听腻了，真是没新意。”
第三日。
它连糖葫芦都不买了，干脆直接搬个小马扎到李天王旁边，撑着脑袋，吊儿郎当。
“你俩天天就那两句，活像唱双簧似的，能不能换一出？”
李天王一开始还能面不改色的应付孙悟空。
可到了第四日，连他温和的面容光泽都黯淡憔悴了几分，眼底逐渐浮出青色，嗓音也压低了一个调。
狐妖依旧跪着，头发凌乱得像沾满夜露的乱草，脸色灰白，眼神空洞机械。
“是我一人，没有旁人指使，世代怨仇皆是他们的报应，与他人无关……”
孙悟空抬起金箍棒轻轻戳了戳链条，链子当啷一声。
狐妖瑟缩了一下，眼睛终于抬了半寸，却又迅速低下。
“当初看你胆子倒是不小，怎的如今却这般畏缩了？”
孙悟空一歪头，笑得坏坏的。
“既然这么怕俺，不如李天王交由俺来审？这些时日俺可是跟你学到了不少。”
学个屁。
天天都是那副双簧似的说辞，孙悟空有时候都想一棒子敲死这俩人算了。
李天王一向温和带笑的面容僵硬了一分，眼底的疲倦越发浓重，他眉峰一蹙，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
“大圣，此……”
“行行行，不打岔。”
孙悟空懒洋洋靠回去，却偏偏笑眯眯地瞟他一眼。
“不过俺瞧着李天王这脸色可是一日比一日难看，想必这些天累坏了吧？真不用俺来帮帮你？”
李天王没答，只深深吸一口气，继续问。
“幕后究竟是谁？几百年间你作恶多端，掩蔽天机，是谁教你的这一套？”
狐妖依旧不改，只是愈发苍白的面容暴露了她的虚弱。
“是我一人，一切都是我为之，与他人无涉……”
殿里的空气几乎能听见寂静。
孙悟空打了个呵欠，转头看向隐去身形站阴影里的杨戬。
那人靠在柱边，一袭黑金长袍半敞，漆黑的双眸更显不悦，却一直没出声。
孙悟空挑挑眉，朝李天王撇了撇嘴。
杨戬的目光很淡很冷，却不知什么时候移向了它。
他的眼神深沉的像一口深井，不起半点波澜，却似乎把它的一举一动都映在里面。
孙悟空离开后，杨戬也随之现身。
“真君。”
孙悟空凑到他跟前，小声笑，“你说李天王这戏还得演几天？再这么问下去，俺怕他真将那小狐狸审成华山那块石头了。”
杨戬淡淡看它一眼，嗓音低沉。
“他们只是在耗时间。”
孙悟空撇撇嘴，火眼金睛闪了闪。
“俺自然晓得这是耗时间，可这出戏着实无趣了些，俺已经没心思陪他们演戏了。你看着吧，明儿俺就要换个法子。”
杨戬淡淡颔首。
第五日，殿里风声都没了。
李天王的声音沙哑，狐妖的嘴唇开裂，依旧一套台词。
孙悟空反倒精神十足，每问一句它都在旁边补一刀。
他们说一句，它便拆一句，笑一句。
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活像拿着小刀割麻线，硬生生割出狐妖眼底的一点颤意。
再次听到那副说辞，孙悟空声音慢悠悠，却像钩子一样挂在狐妖耳朵里。
“别再告诉俺你真没靠山，要真没靠山，你早被俺一棒打死了。”
狐妖全身一抖，尾巴猛地一卷，指甲深深掐进石板缝里，却还是一句话没多说。
风从殿外掠进来，卷起两人的衣角。
李天王在殿里独自背对着他们，像一尊雕像。
狐妖的尾巴在黑暗深处一闪，血痕隐入阴影。
这一场审讯，才刚刚真正开始。
殿里的风一阵阵往下钻，铁链轻轻晃动，发出哗啦声。
李天王端坐在石案后，巨斧横在案边，盔甲暗得像水底，眼神深沉地盯着跪在下面的狐妖。
狐妖披头散发，尾巴拖得一地，皮毛被血水黏成缕缕，半抬着头，眼神又怨又怕。
审了这几天，连偶尔去找孙悟空的啸天都能背出她的答词了。
此刻，孙悟空靠在石壁上，金箍棒横在怀里。
它一边看一边嚼着颗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果子，火眼金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脸上笑嘻嘻的，却带着一丝不耐烦。
“几日都是这套词，听得俺耳朵都起茧子了。”
它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站到狐妖和李天王之间，掂着棒子，眯起眼睛。
“要不……咱换个法子？”
李天王眉头一动，声音还算平稳。
“大圣这是何意？此事牵连甚广，急不得。若是大圣不耐，不如……”
“李天王也知道牵连甚广呐？”
孙悟空笑了一声，笑容却锋利。
“既然你知道，可你审了几天可有审出个屁？俺今日不过来提个醒，省得大家都浪费功夫。”
它啪地一声把东西拍在石案上。
生死簿自己翻开，光线嗡地一声亮起，把地牢照得通明。
狐妖下意识抬头，瞳孔骤然一缩，身子一颤。
李天王的眼神也跟着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