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渐急渐响,像是催命般。
敲鼓的人手臂上青筋绽起,鼓皮被海风吹得微颤。
铜盆被敲出尖锐的声响在夜色中穿行,像某种古老的信号。
祭台前,村里的长老缓缓抬起手,口中念着断断续续的咒。
那不是天庭的咒,也不是东海的旧法。
而是夹杂了凡间古语与海潮音的奇特韵律,听得人头皮发麻。
咒声起时,海风忽然一顿,仿佛所有的浪都屏住了呼吸。
随即,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轰响,像是巨兽在海底翻了个身。
有人忍不住回头看海,却被旁人按住肩膀。
“别看,会招来它的目光。”
祭司们开始抛洒祭品。
一条条银鱼贝壳,海果被抛向海里,落水瞬间就被浪吞没。
火光映得海面金红。
可金红之下,隐隐有蓝色在翻涌。
村民们先是低声祈祷,祈祷声渐渐变成颤音,最后索性闭上眼,想要隔绝这蓝光。
那寻常人却睁着眼,死死盯着那片蓝。
他分明看见,蓝光的脉动比昨日更近,像是下一刻就会从浪底冲上来。
就在这时,海滩尽头传来一阵骚动。
一队人抬着什么东西奔来,边跑边喊,“又死人了!礁口下,被蓝水呛死的!”
人群哗然。
有人吓得跌坐在地,有人抱住孩子往后退。
抬担架的人把尸体放到祭台前,海水顺着尸体流到白石上,渗出一圈淡蓝色的痕迹。
咒声一瞬间乱了,火把的光也被海风压得东倒西歪。
长老大声喝令稳住祭礼,可已经有人哭喊。
“这是海神在警告我们!”
恐慌像潮水一样翻卷,几乎要冲垮整个祭台。
那寻常人向前一步,站到了火光和尸体之间,像是在遮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看见尸体的嘴角,有一滴蓝色的水珠缓缓滑落,落在白石上时竟发出微弱的亮光。
这一刻,他彻底笃定,若水魄就在这片海域。
它必须被毁掉,否则,没人能活得安稳。
鼓声再起,却不似先前的庄重。
而是带着一种急促的催促。
铜盆被敲得铿锵刺耳,火光被风卷成一条条红蛇,在祭台周围乱舞。
海浪也在这时突兀地拔高,仿佛在回应岸上的仪式。
蓝光从浪底一寸寸渗到浪尖。
村民们已经有人跪地,有人哭着呼唤海神保佑。
更多的人转向祭台中央那块黑布。
他们渴望它被掀开,渴望里面的护身物能挡住逼近的恐惧。
那寻常人的手指在笛身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眼底的决意像夜色深处的暗火,正要燃成烈焰。
他不再等。
若水魄,就该在今晚被彻底毁去。
而他要亲手做这件事。
可没人注意到,在人群更远处的黑影里,有人悄悄松开了手中的丝线。
那丝线的一端,正系着祭台后方的一面小铜镜,镜面上微微映出海面与祭台的全景。
铜镜里的蓝光并不比寻常浪花更浓。
……
鼓声敲得愈发密急,铜盆声尖锐得像刀在刮铁。
直钻耳膜。
那寻常人缓缓走到祭台中央,披着一袭由鲛皮缝成的披风。
火光映得他半边脸明半边暗,像是与海潮融为一体的阴影。
他举起手,示意所有人安静。
“海神听见了你们的祈求。”
他的嗓音像潮声,低缓却不容抗拒。
“今晚之后,你们将被庇佑,不再惧怕海上的怪浪,不再害怕蓝色的水。”
话音落下,祭台后的火炬猛然暴涨,火舌直舔夜空。
那火光并非普通的燃烧,而是混了某种粉末。
烟雾中隐约浮现一张张巨大的面孔,像是古老的海灵。
它们在烟中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只是静静俯瞰着人群。
这是邪术。
它不直接吞噬人的心智,而是潜入意识,像一根根细线般悄无声息地绑住信念。
最初几个人的眼神开始涣散,呼吸变得缓慢,面上的恐惧被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替代。
然后这种神情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
人群开始低声呼唤他的称谓。
甚至有人直接双膝跪地,额头触地,像是在朝拜真正的神只。
那寻常人的嘴角,在火光照不亮的阴影中,微微勾起。
他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缓缓伸手,将祭台中央的黑布掀开。
一枚拳头大小的水团静静悬在金色的海螺盘中。
水色清澈得不染半点杂质,却在最深处涌动着一缕幽蓝。
像是溺水者临死前最后看到的那片海底之光。
若水魄。
它在夜色中轻轻颤动,像是察觉了四周的敌意。
“今晚,”那人开口,声音像是从海底传来,“它将被毁去,没有人能再被它蛊惑。”
人群中爆发出赞同的呼喊,甚至有人哭了出来。
他们把恐惧,希望和依赖,全都倾注到眼前这个人身上。
鼓声震得大地嗡鸣。
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祭台上的铜火盆烈焰翻卷,大祭司高举双臂,目光笼着狂热与胜利的光。
台下的凡人早已被他邪术牵制,神色木然,像是一根根随风摇晃的傀儡。
“若水魄,今日便毁于此!”
他低声呢喃,指尖扣在那枚散发淡蓝幽光的水珠上,仿佛掌握着众生的命。
可就在那只手伸向若水魄,指尖几乎触到水面时。
风声骤停。
火焰被生生压低。
整个天地像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
一声低沉的嗡鸣,从夜空之外传来。
下一瞬,天幕深处传来一声长鸣,似刀锋划过九霄。
不是鼓,也不是海浪。
而是刀锋破风的声音。
一道冷光劈裂夜幕。
三尖两刃刀从天而降,刀刃卷起的风直接将祭台四周的火光压灭半圈。
火星在空中四散,如同被浪拍碎的残星。
风卷起鲛皮披风,掀翻了海螺盘。
若水魄在半空中旋转,蓝光在黑暗里被衬得刺眼。
人群被这一幕震得全身一颤,瞬间安静,只有海浪在拍岸。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踏着虚空而来,三尖两刃刀横在臂下,寒光冷得像能切开空气。
黑金长袍破风而至,衣摆翻卷着锋利的弧线。
他的步伐极稳,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让人心口不受控制地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