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在真空里是不会闪烁的。
它们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冰冷,沉默,如同此刻漂浮在“追忆者”号巡洋舰观测窗外的那片金属之海。
那不是真正的海洋,而是由无数块身份铭牌组成的洪流。每一块铭牌,都代表着一个在对抗镀金议会的战争中逝去的生命。它们被小心翼翼地释放进这片被选定的、相对平静的萨尔图斯星云边缘,代替无法寻回的遗体,进行一场无声的宇宙葬礼。
没有哀乐,没有哭泣,只有舰船引擎维持姿态时发出的微弱嗡嗡声,以及通讯频道里压抑的呼吸声。
罗奇站在“追忆者”号的舰桥观测窗前,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他穿着一套干净的墨家技术员制服,取代了那身伤痕累累的驾驶服,但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那是精神与肉体双重透支后留下的印记。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按在肋部,那里在伊甸要塞的最终爆炸中留下了不轻的内伤。
他的目光穿过厚厚的复合玻璃,追随着那些缓缓旋转、逐渐远去、最终融入深邃星海的金属片。那些铭牌里,有他叫得出名字的——老莫,那个在垃圾星给予他警告,最终在突围中驾驶战舰与敌偕亡的老兵;有他只有一面之缘的hLF战士;还有无数他从未相识,却因他振臂一呼而追随他冲向地狱的男男女女。
胜利的欢呼早已沉寂,此刻弥漫在舰桥,乃至整个“自由黎明”联盟残余舰队间的,是一种沉重的静默。他们赢了,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摧毁了伊甸,粉碎了神骸,将镀金议会不可一世的神话踩在脚下。但环顾四周,满目疮痍。曾经规模可观的联盟舰队,如今只剩下寥寥数十艘伤痕累累的舰船,像他一样,舔舐着伤口。
他微微动了一下右手,指尖触碰到口袋里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那是一块约莫巴掌大小的多棱面晶体,表面流转着极其微弱的幽紫色光晕,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这是幽影——他那台拥有自我意识的机甲,在最终撞击神骸后,仅存下来的核心单元与意识碎片。
他还记得自己从爆炸的余波中醒来,在救援艇刺眼的医疗灯下,第一件事就是摸索这个。当指尖感受到那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脉动时,一种近乎虚脱的庆幸淹没了他。幽影没有彻底消失,它的“火种”还在,尽管微弱得让他心碎。
“仪式结束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罗奇没有回头,听出是墨家如今在联盟的代表,那位曾与林薇一同学习、眼神锐利的年轻技术官,墨兰。
“嗯。”罗奇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窗外那片逐渐稀疏的金属之海。
“统计数字初步出来了,”墨兰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确认阵亡和失踪人员,超过我们鼎盛时期总兵力的百分之六十五。这还不包括在之前战役中牺牲的……”
罗奇闭上了眼睛。百分之六十五。这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具体的一张张面孔,一段段戛然而止的人生。他推动了一场革命,却也亲手将许多人送上了不归路。这份胜利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理事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一小时后召开。”墨兰继续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干练,“议题是战后秩序重建和……权力架构。大家都在等你,罗奇。”
权力架构。
罗奇缓缓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片永恒的星空墓地,然后转过身。他的表情平静无波,只有那双经历过太多生死的眼睛,深处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知道了。”他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迈开步子,离开了观测窗。脚步不算稳健,但每一步都踏得很实。他走过舰桥,沿途的工作人员,无论是hLF的老兵,墨家的技师,还是原独立殖民地的船员,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工作,向他投来混杂着敬畏、感激、以及某种深切期盼的目光。
他是他们公认的英雄,是“噬神者”,是撕裂黑暗带来黎明的人。
但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一个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幸存者,一个背负着无数亡魂期望的普通人。他口袋里装着伙伴残存的意识,身体里流淌着与神骸纠缠不清的力量,前方是亟待重建的废墟和未知的挑战。
胜利带来了希望,但也留下了满目疮痍和更复杂的未来。
新的纪元,就在这片承载着无数牺牲的星海背景下,悄然开启了它的第一页。而罗奇,这位不愿加冕的王者,必须决定自己在这新纪元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