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还没大亮,马郎中听得喧哗赶忙起来。
他一边穿衣裳一边从屋里出来,见梁蘅竟然跑到后院来了,气得用手指指着着她剧烈颤抖,眉峰拧成疙瘩,眼睛圆睁斥责道:“你这女子怎敢擅闯后堂!简直太无规矩!”
梁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几步冲到马郎中面前,拉着他的衣裳把他拖了出来。
马郎中年逾不惑却并未娶妻,一门心思都在钻研医术上,头一次被女子拉着衣裳跑,一张老脸烧得绯红,语无伦次道:“罔顾礼教,罔顾礼教......”
但这马郎中生气归生气,对孩子的诊治还是用心的,查看了伤口,又诊了脉,对药童吩咐道:“外用药再敷一次,内服汤药再热了来喂些。”药童应声去了。
他站起身来沉吟片刻,长叹了一口气:“我能用的药都用了,若是还无好转,只能怪在下学艺不精了。为防万一,你们还是把孩子带去江宁府吧,那里的济世堂或许有办法。”
王氏一听,一颗心被敲得稀碎,恨不得替了儿子。
梁蘅见这马郎中虽迂腐些,但态度诚恳,并非是不靠谱的庸医,既然郎中都这样说了,她是万万不敢让险哥儿再耽搁下去了。
她们又哄着险哥儿把药童热来的汤药喝了些,付了诊费和药钱,抱着孩子出了医馆。
江宁府如今是去的也得去,去不的还是要去。她们逃亡隐匿这么久,什么委屈、困难都熬过去了,要是连孩子都保不住,怎么对得起婆母的在天之灵。
梁蘅让芝麻去雇了马车,王氏抱着儿子坐了进去。她又买了些吃食放到车里,此去江宁府马不停蹄也要一天的时间。
这一天颠簸在马车里,梁蘅和王氏轮流着抱险哥儿,时刻关注着他的变化,体温时热时降,虚弱得很,连奶都吃不进去。
王氏的精神已在崩溃边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紧了儿子。梁蘅看着大嫂的模样,眼圈也泛着红,却硬生生将泪水逼了回去。险哥儿虽不是她生的,感情却与亲生无异。她一定要保住险哥儿的性命,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到了江宁府又是天快黑了,这里不比祁县,城门口依然有门弥在盘查文引。梁蘅他们的马车排在进城的队伍里,王氏紧张地看向她。梁蘅唤了声坐在车架上的芝麻,递给他两锭银子,悄声说道:“一会就说咱们是上元县来的,着急带孩子看病忘了带文引,然后塞个银锭子给那门弥,若是他还纠缠你便再给他一锭银子。”
芝麻愣了愣,不明就里:“不一次全给吗?”
梁蘅眼波流转,解释道:“与人方便哪有一次给满的道理。”她自小长在大族府邸,见惯了府中上下打点的门道,一次喂得太饱,反倒容易得寸进尺;分次施与,才能拿捏欲望的分寸,既解了眼前困局,又不至于落得被动,
芝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梁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王氏的脸问道:“大嫂,你可还有力气?”
王氏不明白她的意思:“有力气,我抱得动孩子。”
梁蘅似乎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坚定地说道:“一会儿要是顺利进了城则罢,若是闹了起来,我和芝麻缠住那门弥,你只管抱着险哥儿往医馆跑。要是有人追你,你摆脱不了就往文新巷郭府跑,去她们家的后门就说找郭幸。”
梁蘅在心里默默地跟郭幸道歉,本不该牵连她的,可险哥儿的命危在旦夕,她再没有别的朋友可以依靠,唯有郭幸。
王氏听她说完,强忍住了哭出的声音。这些日子她们妯娌相依为命,寒冬里梁蘅为险哥儿缝棉衣,饥荒时又把粮食省给她和孩子,此时此刻又为了保全他们母子,竟甘愿将自己置于绝境。这份豁出性命的付出,像滚烫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知道一旦梁蘅被擒就是同婆母一样的下场,可现在容不得她推辞,她必须让她的险哥儿活下来。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对梁蘅说道:“弟妹,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马车到了门弥面前,赶车的车夫摸出了自己的文引,那门弥吆喝道:“车里都是什么人?文引呢?”
芝麻跳下马车,笑嘻嘻地对着门弥弯腰抱拳:“官爷,官爷,文引有的,这不是在这儿嘛!”说着身子靠近门卒,偷偷把手心里的银锭子塞到了对方手里。那门弥拿起来瞧了瞧,面不改色地把银锭子放进了怀里,降低了音量问道:“干什么的?打哪来?”
芝麻陪着笑说道:“上元县来的,带孩子看病,”说完把马车门帘子撩起了一角又迅速放下了。
那门弥只瞄到车里坐了两个农妇抱着个孩子,其他也没看清,又要来撩门帘子,芝麻赶忙一把扶住他的胳膊,一脸谄媚地奉承道:“官爷辛苦,体恤咱们小老百姓,孩子病得厉害耽搁不得,您行个方便。”说着又把另一锭银子塞给了他。
门弥这下才扯出些笑脸,含糊道:“进去吧,进去吧!”
梁蘅和王氏紧绷的肩头同时垮了下来,方才掀开门帘子的时候,两人紧张地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芝麻应付不过去。
总算过了盘查这一关,一进了城便催着马车赶快些。
到了医馆,三人抱着孩子下了马车跌撞着来到门口。医馆已经关了门,梁蘅和芝麻边拍门边喊,不一会儿里面亮起了灯。
药童先看了看孩子,确实情形不太好,让他们先等在诊室,他去请坐堂的郎中。
梁蘅从王氏怀里接过险哥儿,轻轻踱步哄拍着孩子,目光焦急地看向门口,盼着郎中快些来。
药童引着郎中走了进来,梁蘅赶忙把孩子抱了过去。
郎中查看了孩子的伤势,又切了脉问道:“可晓得是什么咬的?多长时间了?”
“不知是什么咬的,有两天了。”梁蘅答道。
“上一位郎中用的药,大体算对症,但稍欠火候。但好歹有些遏制作用。待我重新开方吧!”郎中笃定的语气,让人瞬间安心不少。
梁蘅和王氏对望一眼,心中千斤重担仿佛瞬间卸下,眼眶里蓄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从医馆里出来已是半夜,她们不敢去客栈落脚,思来想去,梁蘅决定带着大家去梁府。
林管家说父亲已经举家迁往京城,府里肯定空了,他们悄悄从后门进去找个屋子先暂避一夜,等明天天亮了再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