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潭底的心跳
腰间的厨师刀磨得锃亮,刀鞘还沾着枯骨林的黑泥,暗红血痂结在边缘。跳动的火光里,刃口泛着冷冽,映出林风眼底紧绷的决绝。阿木往背包塞最后一把解毒草,叶片露水溅在手腕外翻的伤口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掉,却硬是从牙缝挤出笑来——守林队的队长,这时候可不能露半分怯懦。
石伯站在树灵下,枯瘦手指抚过树干斑驳纹路,掌心泛着淡淡绿光,像有萤火在皮肤下游动。树灵叶片轻轻颤动,仿佛在说只有彼此才懂的悄悄话。
“该走了。”林风背起装水君鳞的布包,银鳞隔着粗布透出微光,在腰侧忽明忽暗,像揣了颗安静的星子,却藏着能燎原的温度。
石伯转身,往林风手里塞了个陶瓶,陶土粗糙质感裹着树灵余温:“这里面是‘清瘴露’,树灵用最后力气酿的,能暂时压潭底瘴气。记着,一天只能喝三口,贪多会被生息撑裂五脏。”他指了指阿木渗血的肩膀,“你肩上的伤用‘血藤汁’泡过,三个时辰内不怕瘴气侵蚀。活水君气息在潭底东侧最浓,跟着光走,那是它在引路。”
两人郑重点头,借着树灵最后摇曳的光晕,再一次钻进熟悉的黑暗。
越靠近黑水潭,空气越像凝固的墨,稠得能拧出黑水,每呼吸一口都带着沉甸甸的阻力,肺里像灌了铅。腐水腥气里混着新味道——像生锈的铁在血里泡了百年,又像陈年血痂被泡烂。林风知道,这是死水君要醒了,是死亡在空气里发酵的酸腐气。
“你听。”阿木突然停下,声音压得像耳语,木矛尖端在掌心抖得厉害。
林风屏住呼吸,果然听见潭水深处传来“咚咚”声,慢得像老牛喘气,却带着撼动大地的力量。每响一声,脚下的地就轻轻颤一下,周围瘴气跟着翻腾,像被搅的墨汁,连胸口水君鳞都跟着颤,银辉忽明忽暗,像是在预警。
“是死水君的心跳。”阿木声音发紧,额头渗着冷汗,“石伯说过,它每跳一下,离彻底醒过来就更近一步。三年前还听不见,半年前才开始有动静,现在……越来越响了。”
两人不敢耽搁,猫腰绕到潭东侧。这里瘴气果然淡了些,岩壁渗着细小水流,水痕泛着和水君鳞一样的银光,像无数银色小蛇在石缝里游。沿水流往下走,很快看到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缝里飘出淡淡活水气息,像雨后青苔混着溪流的清冽,跟潭边腥气格格不入。
“从这进去。”林风先钻了进去,石缝又潮又滑,长满发光苔藓,银绿色的光映得彼此脸色发青,像浸在水里的玉石。岩壁不时滴下水珠,砸在头盔上“嗒嗒”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像倒计时的钟摆。
走了约莫一炷香,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巨大溶洞,洞顶钟乳石滴着水,每滴落在底下水潭里,都溅起一圈银色涟漪。涟漪散开,映得洞壁石纹像活了似的,在光里舒展。溶洞中央,卧着条浑身盖着银鳞的巨鱼,身长足有十丈,像座沉眠的银山。只是它的鳞片大多黯淡,蒙着层灰黑瘴气,只有腹部还留着几片亮得刺眼的银鳞,正是水君鳞的模样。它闭着眼,鳃盖轻轻张合,每一次呼吸都让整个溶洞震动,刚才听见的“心跳”,原是它沉重的呼吸声。
“活水君……”阿木喃喃道,声音里满是敬畏,握着木矛的手不自觉松了松,好像怕惊扰了这位沉睡的神灵。
林风慢慢走过去,把怀里的水君鳞举到它面前。银鳞刚靠近,活水君突然睁开眼,那是双像湖泊般清亮的眼睛,瞳孔里映着整个溶洞的光影,连洞顶钟乳石都看得清清楚楚。它盯着林风手里的鳞片,又缓缓转向林风,突然轻轻摆尾,一股清水从嘴里涌出来,像道银色瀑布,落在林风和阿木身上。清水流过的地方,皮肤瞬间凉快下来,身上瘴气像见了阳光的冰雪般化开,连阿木伤口的灼痛感都轻了,只剩下清凉的麻痒,像有新芽在皮肉里钻。
“它在帮我们!”阿木惊喜道,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活水君却突然发出低沉嗡鸣,震得溶洞顶部簌簌掉碎石,潭水剧烈翻涌,像烧开的水。林风一下子明白过来——死水君察觉到了,那是愤怒的咆哮在溶洞深处回响。
“它是想让我们帮忙!”林风看懂了活水君的眼神,那里面满是焦急。它的目光扫过自己黯淡的鳞片,又指向溶洞深处,那里的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苔藓的银光都照不透。
“是死水君的巢穴!”阿木指着那片浓黑,声音发颤,“它肯定被瘴气缠在那儿了!活水君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压着,所以才会虚弱成这样!”
活水君猛地摆尾,一股水流把两人推向黑暗深处,同时从嘴里吐出颗莹白珠子,珠子散发的光比树灵光晕还亮,像颗小太阳,劈开了眼前的浓黑。林风握紧厨师刀,刀身纹路在珠光下亮起,阿木举起木矛,矛尖对准黑暗,跟着光球冲进那片未知的深渊。
黑暗里传来尖锐嘶鸣,像无数毒蛇被踩了尾巴。无数像蛇一样的黑色触须从岩壁里钻出来,带着腥臭黏液,疯狂缠向两人。触须上的黏液滴在地上,立刻冒出黑烟,把岩石腐蚀出一个个小坑。林风挥刀斩断触须,刀刃上的金光和光球的亮相互呼应,触须碰到光就像被火烧,瞬间蜷成一团,化成黑色脓水,散发出更刺鼻的腥臭。
“小心脚下!”阿木猛地拽了林风一把,林风低头一看,脚下竟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崖底翻滚着黑色泥浆,里面隐约能看到无数挣扎的影子——是被死水君吞掉的生灵残骸,还保持着痛苦扭曲的样子,在泥浆里忽隐忽现。
光球突然加速往前飞,两人跟着跑到悬崖尽头,终于看到了死水君的真身:一团盖着黏液的巨大肉块,像无数腐烂的内脏堆在一起,上面布满了紧闭的眼睛,此刻正一只只睁开,露出猩红瞳孔,每只眼睛里都映着两人决绝的脸。活水君的一半身体被它死死缠着,银鳞在瘴气中迅速黯淡,像被墨汁染的白银,眼看就要失去最后一点光泽。
“砍那些眼睛!”林风大吼,挥刀劈向最近的一只眼睛。刀尖刺进去的瞬间,死水君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溶洞都在晃,触须像暴雨般疯狂抽过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
阿木用木矛死死抵住一条碗口粗的触须,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快帮活水君挣脱!它的鳞片快掉光了!再拖下去,它会被瘴气彻底污染的!”
林风瞅准活水君被缠住的地方,那里的鳞片最密也最亮,显然是活水君力量最集中的地方。他把水君鳞贴在刀柄上,银辉瞬间顺着刀刃蔓延,刀身变得像根银棒,带着净化一切的力量。他猛地跳起,借着光球的光,刀身带着银光劈向死水君的黏液层。
“滋啦——”银光和瘴气撞在一起,发出像烧红的铁扔进冰水般的声响,白烟弥漫。死水君的黏液层被劈开道口子,墨绿色汁液喷出来,带着刺鼻的腥臭。活水君趁机用力一挣,挣脱了大半身体,它尾巴一扫,把林风两人卷到背上——银鳞冰凉坚硬,像踩在光滑的岩石上,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然后猛地冲向溶洞出口。
死水君暴怒的咆哮在身后追来,整个溶洞开始崩塌,巨石从头顶砸下来,带着毁灭的气息。林风回头看,只见死水君的肉块上裂开无数小口,涌出更浓的瘴气,像黑色的潮水,几乎要把整个溶洞填满,所过之处,钟乳石都在融化。
“它追上来了!”阿木紧紧抓住活水君的鳞片,声音被风撕得粉碎。
活水君突然加速,像道银色的闪电冲出石缝,跃入黑水潭。潭水被它搅得翻腾,掀起几丈高的巨浪,银色的鳞片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光轨,像流星划过夜空,撕裂了无边的黑暗。死水君的触须跟着钻出水面,却在碰到月光的瞬间缩回去,发出“滋滋”的声响——它怕光,怕这世间所有的明亮。
林风突然想起石伯的话,对着活水君大喊:“往树灵那边去!树灵的生息能克它!”
活水君像是听懂了,庞大的身体猛地调转方向,朝着青藤部落的方向游去。潭水被它掀起巨浪,却带着清澈的气息,冲散了沿途的瘴气,所过之处,腐烂的草木竟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像春天提前来了。林风坐在活水君背上,看着树灵的光晕越来越近,像黑暗中一盏温暖的灯,而死水君的咆哮越来越远,最后被风声吞没,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一下子垮下来,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当活水君的身体蹭过树灵的根系时,树灵的光晕突然暴涨,像被注入了新的能量,瞬间驱散了部落周围所有的瘴气,连天上的乌云都被冲散,露出皎洁的月光,洒满了整个部落。活水君轻轻摆尾,把两人放在地上,然后缓缓沉入潭中,只留下几片银鳞在水面漂着,像星星的碎片,随波逐流,闪着温柔的光。
石伯和部落的人都冲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纷纷跪倒在地,对着潭水叩拜,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放声大哭,压抑了太久的恐惧终于化成劫后余生的庆幸。阿木捂着肩膀笑,伤口的血混着泥水,在脸上画出一道道红痕,却笑得比谁都灿烂,像打赢了一场仗的少年。
林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水君鳞,银辉在晨光中渐渐隐去,变成一块普通的、带着细密纹路的鳞片,却依旧冰凉,像还留着活水君的体温,和那份守护的决心。
他知道,这场冒险结束了,但森林里的故事还在继续。树灵的光晕重新亮起来,温暖又明亮,照在每个人脸上,驱散了所有阴霾,踏实得让人想落泪。就像树灵在说:只要还有人愿意守护,愿意为生机而战,那么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光总会穿透黑暗,照亮往前走的路。
林风握紧腰间的厨师刀,刀刃上的纹路好像又清楚了些。他忽然意识到,这方世界里沉睡的食灵绝不止树灵与活水君,还有更多被遗忘的名字藏在山川湖海间,等着被唤醒。而他手中的刀,不仅能料理食材,更能劈开阴霾,连接起那些散落在各处的生机。
一种紧迫的使命感涌上来——时间或许不多了,那些潜藏的黑暗或许正在别处蔓延。他必须加快脚步,在下一处危机降临前,找到下一个等待被唤醒的食灵,用食物的温度,点亮更多即将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