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带在岔路尽头铺开,像条浸了油的棉线,走在上面能感觉到微弱的暖意,跟踩在刚熄火的灶台上似的,脚底板暖烘烘的。铁山一脚踩重了,光带“滋啦”冒了点火星,吓得他赶紧抬脚,脚趾头在靴子里蜷了蜷,嘴里嘟囔:“这玩意儿还怕踩?比俺家那只刚出生的小猫还娇气,碰不得。”
“轻点。”林风回头敲了敲他的胳膊,绷带下的肌肉还硬着,带着没消的劲。“这些是信子的碎片,烧了千年才留这点念想,经不起折腾。”他弯腰捡起片半透明的碎片,碎片在掌心蜷了蜷,像条刚蜕皮的小蛇,凉丝丝的,边缘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
伶仃抱着酱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鞋底蹭着光带发出细碎的响,像踩在晒干的玉米叶上。她时不时伸手够光带里飘着的亮片,指尖刚碰到,亮片就化作星子钻进她的指甲缝,留下淡淡的蓝。“你看这个。”她捏起片闪着蓝光的碎片,指尖被映得发蓝,“摸起来凉凉的,像冰粉,滑溜溜的,还带着点橘子汽水的味呢。”
铁山凑过去想抢,被伶仃一巴掌拍开,手背火辣辣的。“别碰!”她把碎片小心翼翼地放进酱坛盖里,坛盖边缘还沾着点酱渣,“外婆说过,亮闪闪的东西都娇气,碰坏了要倒霉的,上次你碰碎二丫的玻璃球,被她追着骂了三条街。”
铁山摸了摸手背,悻悻地退开:“知道了知道了,跟个小老太太似的唠叨。”嘴上这么说,眼睛却还是直勾勾盯着坛盖里的碎片,像盯着块没尝过的糖。
守灶者的木勺在光带边缘敲了敲,溅起的光点落在洞壁上,映出密密麻麻的小坑,每个坑都跟指甲盖大小,深浅不一。“这些坑是守蜕人挖的。”它的木柄蹭过坑沿,带出点土灰,“每掉一片信子碎片,它就挖一个坑,记着数呢,跟咱村会计记账似的认真,一分一毫都不含糊。”
林风数了数,光带两侧的坑足有上百个,坑底还留着指甲抠过的印子,深的地方能看见嵌着的细沙。他指尖的碎布突然发烫,跟揣了块烙铁,顺着胳膊往心口窜,引着他往左边的石壁走。石壁上有块松动的石头,搬开时带出股陈土味,呛得他咳了两声,后面藏着个布包,粗麻布的,边角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
打开布包,是半块干硬的饼,饼里嵌着片暗黄色的信子碎片,饼上还留着牙印,像是啃了一半又藏起来的,牙印边缘沾着点发黑的唾沫印,看得出有些年头了。“这饼……”林风捏着饼边翻了翻,饼硬得像块石头,“得放了多少年了,还没坏。”
铁山抽了抽鼻子,嗅觉比猎犬还灵,凑过来闻了又闻:“有股麦香,还是当年部队粮票换的那种,掺了麸皮的,俺爹说过,那时候的饼抗饿,一块能顶一天。”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得咯吱响,腮帮子都在颤,“守蜕人还藏吃的?它也会饿?”
“大概是饿了吧。”伶仃从酱坛里倒出几颗酸梅干,红溜溜的滚在布包旁边,像撒了把小玛瑙。“我娘说,出门在外,给路过的留口吃的,总有好报。”她放完还对着布包拜了拜,样子有点滑稽,酱坛却在这时“咕噜”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坛口飘出缕酱香。
林风把饼里的信子碎片取出来,碎片边缘还沾着点饼渣,带着麦麸的粗糙感。他将这片碎片与之前收集的拼在一起,两片碎片一靠近,突然“啪”地吸在一起,跟两块磁铁,接缝处冒出淡淡的白烟,带着点烤麦的香味,像刚出炉的馍馍腾起的热气。
“开始愈合了。”他心里一动,往光带深处走得更快了,裤脚扫过光带,带起串火星,落在地上变成小小的光团,滚了不远就灭了。
越往里走,洞壁越潮湿,石头上挂着细长的冰棱,冰棱里冻着更多信子碎片,像冰糖里嵌着的果粒,晶莹剔透的。铁山伸手掰了根冰棱,含在嘴里嚼,冰碴子溅得满脸都是,眉毛上都挂了霜:“娘的,这冰都是甜的,跟掺了糖精似的,比供销社卖的冰棍还带劲。”
“别乱吃。”林风皱眉,青铜勺在手里转了个圈,勺光扫过冰棱,映出里面碎片扭曲的影子。“小心是混沌结的冰,外面甜里面苦,跟裹着糖衣的药似的。”
“没事没事。”铁山含糊不清地说,舌头都快冻麻了,说话漏着风,“甜的总不是坏东西,俺长这么大,没见过甜的毒药。”话没说完,他突然捂着肚子蹲下去,脸皱成个包子,额头上直冒冷汗,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哎哟……好像有点不对劲,肠子跟打了结似的,拧着疼。”
伶仃赶紧从酱坛里舀出点酱汁,黑乎乎的泛着油光,往他嘴里灌,动作急得差点把坛子扣他脸上:“快喝点酸的压一压!我娘说吃坏肚子就得靠酸的,比药管用,上次我吃多了山楂,就是靠这酱水缓过来的!”
铁山被酸得直咧嘴,眉头却舒展了点,乖乖咽了下去,过了会儿才缓过来,打了个酸嗝,酸水从嘴角溢出来点:“娘的,这甜冰是骗人的!里面裹着苦的,跟黄连似的,比俺爹喝的中药还难咽!”
守灶者的木勺敲了敲冰棱,冰棱立刻化成黑水,在地上腐蚀出小坑,冒着泡:“是‘伪甜’,混沌变的,专门骗嘴馋的,跟集市上卖的假糖球一个德性,外面裹层糖衣,里面全是沙子。”它转向林风,勺柄指向深处,“前面有亮光,应该是信子的断口处,那才是真东西,带着蛇的体温呢。”
林风加快脚步,果然看见前方石台上躺着半截信子,比手里的这半粗一倍,断口处发黑,像被灶火燎过,边缘还卷着,跟烧糊的布条。他刚把手里的碎片递过去,石台上的信子突然自己跳起来,“咔”地对上了接缝,严丝合缝,跟从没断过一样,连纹路都能顺着接上。
白光猛地炸开,照亮了整个洞穴,晃得人睁不开眼,像有人突然掀开了灶膛的门,火光直冲脸。洞壁上的冰棱全化了,水流顺着石壁往下淌,滴在地上汇成小水洼,水洼里映出守蜕人的影子——它正蹲在角落,手里捧着那半块饼,小口小口地啃着,饼渣掉了一身也不在意,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在数着什么。
“原来你在这。”林风走过去,递出刚愈合的信子,光在信子上流转,像淌着金色的水。“给你。”
守蜕人摇摇头,把饼往他面前推了推,饼渣掉在林风鞋上,沾了层白。它喉咙里“沙沙”响,像是在说“你吃,我不饿”,圆眼睛里映着信子的光,亮晶晶的。
铁山凑过来,一把抢过饼塞进嘴里,嚼得满脸都是渣,胡子上都沾着麦麸:“它不吃我吃!别浪费了,粮食金贵着呢,俺爷说过,一粒米都不能糟蹋。”他边吃边含糊道,“这守蜕人还挺够意思,知道留吃的,比村口那抠门的老王强多了,上次借他半袋面,到现在还念叨着要还。”
伶仃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块糖糕,是刚做好的,还带着点温度,热气透过油纸渗出来,软乎乎的。她把糖糕塞给守蜕人:“给你这个,比饼甜,软和,好嚼,我早上刚蒸的,用的新磨的米粉。”
守蜕人捧着糖糕,圆眼睛眨了眨,长睫毛上沾着的饼渣掉下来。它突然往林风手里塞了个东西——是块磨得光滑的石头,青灰色的,像块鹅卵石,石头上刻着个小小的“疼”字,刻痕里还嵌着点金色粉末,像蛇鳞磨的,摸起来糙糙的。
林风摸着石头上的刻痕,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守蜕人记了千年的疼,也是创世之蛇蜕皮时的疼,是刻在骨头里的记忆。他把愈合的信子放在守蜕人手里,守蜕人立刻攥紧,指节都发白了,转身往洞穴最深处跑,这次的“沙沙”声里,带着点轻快的调子,跟哼小曲似的,尾巴扫过地面,带起串欢快的火星。
“它这是去哪?”铁山挠头,饼渣从嘴角掉下来,落在衣襟上,“信子都修好了,还跑啥?”
“应该是去找创世之蛇了。”林风望着它的背影,光带在身后慢慢变淡,像快燃尽的香,“信子修好了,该还给它真正的主人了,就像借了别人的东西,用完总得还回去。”
伶仃突然指着洞顶,声音发尖,带着点惊又有点喜:“你们看!洞顶漏了!”
洞顶的石头正在往下掉,露出上面的天空,蓝得像块刚洗过的布,干净得没有一点云。没过多久,天空里飘来大片大片的云,云的形状像极了创世之蛇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一片接一片,像在赶路。守蜕人顺着洞壁爬上去,身影渐渐融进云里,手里的信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根金色的线,牵着云一起动,云团慢慢聚成蛇的形状。
铁山突然拍了拍肚子,发出“空当”的响,声音在空荡的洞里格外清楚:“说起来,俺刚才好像没吃饱,那饼太硬了,刮嗓子,跟嚼树皮似的。”
伶仃翻了个白眼,从酱坛里拿出个馒头扔给他,馒头还热乎着,带着酵母的酸香:“就知道吃!拿着路上吃,堵上你的嘴,省得你念叨。”
铁山接住馒头,嘿嘿笑,露出两排白牙,咬了一大口,馒头渣掉了满地:“还是你懂我,知道俺饿,这馒头比刚才那饼强多了,软和。”
林风看着手里的石头,石头上的“疼”字渐渐淡了,像是被谁的眼泪洗掉了,留下浅浅的印子,摸上去暖暖的,跟揣了个小暖炉。他把石头揣进怀里,贴着心口,能感觉到那点温度慢慢渗进肉里。
抬头看向洞口的方向,那里传来熟悉的鸟鸣——是银色飞鸟,清亮得很,像碎玻璃敲出的声。它大概是来接他们回空味界的,翅膀扇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风的气息。
可他没注意到,刚才守蜕人蹲过的角落,地上刻着串歪歪扭扭的符号,像小孩子画的画。画里有个人牵着蛇的信子,旁边堆着好多好多饼,饼旁边还有个小小的酱坛,坛口飘着热气,像刚蒸好的糖糕,糖糕上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嘴角咧到了耳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