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葵站在盟誓碑前,那只灰羽鸟还在顶上歪头看她。它张了张嘴,声音还是那么沙哑:“你真的相信你爹是扫星星的,妈是龙王女儿?”
她没理它。
锅铲还拄在地上,刃口卷了点,像是咬了一口铁块的牙。她伸手摸了摸碎片,那东西贴在胸口,温温的,不像之前那样闷震。她低头看了眼左腕,布条渗着血,一滴落下来,正好砸在碎片边缘。
金光一闪,很轻,像风吹动铜铃。
她把布条解开,重新缠了一遍,动作慢,但稳。这伤不是新伤,是旧裂口被紫绢拉扯出来的。她知道,再打一场,手可能抬不起来。但她也知道,明天必须打。
大长老来了,身后跟着一群穿不同宗门服饰的人。他们站定,没人说话。
“会议要开了。”大长老说。
姜小葵点头,把锅铲扛上肩,朝主帐走。路过那只鸟时,它扑棱一下飞走了,没再问第二遍。
主帐里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三份日志、一张残符拓片,还有那张画着灶台的黄纸。她没坐,直接把手按在桌上。
“先说一件事。”她说,“情报必须双人核验。传令的、记档的、送信的,都不能一个人干。谁再让一个外门弟子满营乱跑,我就让他去喂山猪。”
有人想笑,又憋住了。
“陈岩的事是个教训。”她拿起那张食箓残页,“他能偷链子,就能改路线。他能倒水放错边,就能把‘东谷口’写成‘北崖道’。我们死不起这么多人。”
一个穿蓝袍的老头开口:“那你说怎么打?正面强攻太险,绕后又怕中埋伏。”
“没人说要强攻。”姜小葵抽出锅铲,在地上划了一道,“敌营有三处薄弱点。一是粮仓后墙,地基下沉两寸,一炸就塌;二是西角哨塔,守将每晚三更换岗,中间有半柱香空档;三是后山引水渠,他们用的是老式石闸,我一把铲子就能撬开。”
她抬头看着众人:“我要他们顾头不顾尾。”
全场安静。
大长老摸了摸胡子:“你打算怎么调兵?”
“三路。”她说,“明面一路从正门压上,装作主力强攻,吸引他们调兵;暗中两路,一路从西塔突入,一路从水渠潜进。等他们发现不对,火已经烧到粮仓了。”
蓝袍老头皱眉:“万一他们不上当呢?”
“会上当。”她拍出一张食箓,贴在掌心,“我做了三道菜——‘爆炒星屑’提速度,‘酱烧月牙骨’增力气,‘清炖云筋汤’让人走路没声。你们挑人,我来分。”
她顿了顿:“而且,他们以为我们还在查内奸。他们觉得我们乱了。可我们没乱。”
大长老笑了:“你比我想得狠。”
“我不是狠。”她说,“我是穷过来的。村里杀猪都得分清哪块肉给哪家,打仗更不能浪费人命。”
会议散了,各宗门代表陆续离开。大长老临走前看了她一眼:“你今晚别熬太晚。”
她没应声。
人走光后,她坐在帐中,手里捏着那张“醒神豆腐羹”的食箓。火盆里炭刚点着,她把纸扔进去,火苗跳了一下,冒出一股豆香味。
她盯着火看。
小时候她在村口捡过一只瘸腿鸡,养了半个月,结果被黑风寨的人顺手拿去炖了。那时候她躲在柴堆后面,哭都不敢大声。现在她站在万人之上,手里握着能掀翻敌营的图,可心里还是有个角落,觉得自己不该在这儿。
她起身走出帐篷,往营地后山走。
夜风有点冷,吹得衣服贴在身上。她爬上山顶,找了个石头坐下。远处敌营的火光隐约可见,像几颗不肯熄的星。
她把锅铲插进岩缝,双手按在碎片上。
“我不是为了报仇。”她低声说,“青岩村没了就没了,人死了也回不来。可我不想再看见下一个孩子抱着药篓被人追着跑。”
金纹从手腕爬上来,顺着胳膊蔓延到肩,又往下铺开。鎏金战甲一点点浮现,贴在麻布短打外面,像一层不会脱落的皮。
她闭上眼。
耳边响起老采药人的咳嗽声,想起他临死前塞给她那块青铜碎片时的手抖。想起黑衣人倒下前说的那句“交给……天机阁”。想起大长老第一次见她时的眼神,像在看一件不确定能不能用的旧兵器。
现在没人再怀疑她了。
她睁开眼,东方天边有一点灰白,离亮还远。
她摸了摸胸口的碎片,轻声说:“你要是敢在明天掉链子,我就把你熔了做个煎蛋锅。”
碎片没反应。
但她笑了。
山下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喊:“姜统领!各队已集结完毕,等你下令!”
她没回头,只把手一扬。
一道金光从指尖射出,直奔营地中央的旗杆。那面原本空荡荡的联盟大旗猛地一震,金纹从底部往上爬,最后整面旗都泛起微光,像烧着了一样。
脚步声停了。
那人愣了几秒,转身就跑:“旗……旗自己亮了!快!准备出征!”
姜小葵站起身,拔出锅铲。刃口虽然卷了,但还能砍人。
她转身下山,走到半路,忽然停下。
远处敌营的方向,升起一股黑烟。不是炊烟,也不是火,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像墨汁倒进水里的黑。
她眯起眼。
黑烟升到一半,突然断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没动。
五秒后,那股烟又冒出来,这次偏了方向,往西斜着飘。
她嘴角一勾。
“还挺会藏。”她说,“可惜我没睡。”
她继续往下走,脚步没停。
山腰有棵歪脖子树,树杈上挂着个破陶碗,是前几天弟子们煮饭留下的。她顺手摘下来,揣进怀里。
“明天吃啥?”她自言自语,“要不炒个黑烟丝?”
话音落,风停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
东方的灰白正在变亮,像一块布被慢慢掀开。
她把陶碗拍扁,塞进腰带。
锅铲扛在肩上,一步一步,走向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