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铲还在土里插着,微微颤动。
姜小葵没去碰它。她刚把蜡烛钱从少年的柴火账里扣完,人也走了,笑声散在风里。她蹲在地上,手指按着刚才画阵的地方,泥土还有点暖。
这暖意还没散,墙外就“砰”地一声响。
一只黑鸟撞进了炊火院,翅膀拍了两下,直接栽在泥地上。它通体漆黑,尾羽焦了一圈,嘴里叼着半片烧卷边的纸条。姜小葵走过去捡起来,鸟身子一抖,化成灰,只剩那行字还留在掌心:“青藤观三人失联,地现黑痕如蚀骨。”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三息。
锅铲突然自己跳了一下,铲尖冒出一缕金光,转瞬即收。她皱眉,把纸条攥紧,转身朝主殿方向走。
天机阁回廊长而窄,夜里灯笼一盏接一盏亮着。大长老正站在尽头,背着手看月亮。他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只说:“这么晚,有事?”
“有人失踪。”她把纸条递过去,“不止一个门派,是三个。现场留了东西,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大长老接过纸条,眉头慢慢压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看看。”
“你才刚立起炊火院。”他说,“七个人,天天等你教他们打水洗锅。你现在走,他们怎么办?”
“正因为我在教他们活着,我才得去。”她说,“要是外面有人悄无声息没了,谁来告诉他们怎么防?”
大长老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着她。“你带谁去?”
“挑两个能走山路的弟子,再加一个懂药理的。明早就出发。”
“不行。”大长老摇头,“至少等我召集各派商议,定个章程再行动。”
“等您开完会,可能又少三个。”她把手放在锅铲柄上,“这种事越早查越清楚。晚一步,线索就断了。”
大长老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那就去。但只能带三人,限七日内回报。不准硬闯,不准落单。”
“行。”她点头,“我不逞强。”
说完她转身要走。
“等等。”大长老叫住她,“你信不信这次的事,和黑风寨有关?”
她停下,没回头。“我不知道。但黑风寨倒了,可有些人,怕的不是他们死,而是他们背后的东西被人挖出来。”
大长老没再说话。风穿过竹林,吹得灯笼晃了晃。
第二天一早,姜小葵带着三个弟子在山门前集合。都是她从各派挑出来的,一个会追踪,一个力气大,一个懂毒物痕迹。她自己背着包袱,锅铲藏在袖子里。
天刚亮,本该晴空万里。可云层堆得低,颜色发暗,像铁盖子一样压着山顶。护山大阵的光晕一闪一闪,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飞不了。”负责联络的弟子试了传符,结果符纸刚点燃就熄了,“灵流紊乱,连御风术都撑不起三丈。”
姜小葵抬头看了看天。“那就走着去。”
四人下山,一路无话。走到十里外的荒道时,天上忽然响起闷雷。可抬头看,没有闪电,也没有雨云翻滚,只有那些云在逆着转,一圈一圈,像被什么东西吸着。
接着,雨落下来。
不是普通的雨。每一滴都带着焦味,砸在地上“滋”地冒烟,留下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点,形状歪斜,像爪子抓出来的。
姜小葵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块焦痕。指尖刚碰上去,皮肤就有点发麻,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
“不对劲。”她低声说。
她从包袱里拿出玉匣,用树枝小心刮下一小块焦土,封进去。又在旁边草丛里翻了翻,找到一片残叶。叶子背面有一道黑印,弯弯曲曲,边缘不齐,像是被火烧过又泡了水。
她盯着那印记看了几秒,右眼尾的朱砂痣轻轻跳了一下。
“这不是人留的。”她说,“也不是阵法刻的。这东西……是活的。”
弟子们围过来,没人说话。
“继续走。”她站起身,把玉匣收好,“青藤观离这儿还有两天脚程。今晚在废弃驿站过夜。”
队伍重新启程。越往东荒边缘走,天气越怪。风忽左忽右,有时迎面吹来,下一刻又从背后推人。路边的树开始出现枯斑,树叶边缘发黑卷曲,像是被烤过。
傍晚时分,他们赶到一处旧驿站。屋顶塌了半边,墙角长满杂草。姜小葵让弟子生火做饭,自己坐在门槛上,掏出那片带黑印的叶子,放在膝盖上。
她从袖中取出青铜碎片,轻轻贴在叶子上。
碎片没反应。
她又试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用力。
直到第四次,碎片突然震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嗡”,像是琴弦弹了一下。紧接着,叶子上的黑印微微扭动,像是活了过来。
她猛地松手,叶子掉在地上。
锅铲在袖子里剧烈震动,几乎要自己跳出来。
她立刻把它抽出来,插进地面。金线瞬间蔓延,在泥地上画出一个简单的圆阵。她把叶子放进去,阵纹亮了一下,随即暗下去。
“它在排斥。”她自言自语,“不是同类。”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个懂药理的弟子,端着一碗热汤走过来。“您喝点吧,驱驱寒。”
她摇头。“放下就行。”
弟子放下碗,犹豫了一下。“圣女,咱们真要去青藤观吗?这雨、这天、这叶子……都不正常。会不会是陷阱?”
“可能是。”她说,“但也可能是有人真的在呼救。我们不去,谁去?”
“可您现在是圣女,是天机阁的人,不是一个人乱闯的孤女了。您得考虑……身份。”
她抬头看他。“你知道我第一天教炊火院的孩子们什么吗?”
“洗锅?”
“对。我说,脏锅不洗,饭就糊。饭一糊,人就饿。人一饿,命就短。这些事没人写进功法,可它们是真的。”
她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我现在做的事,跟洗锅一样。我不在乎是不是圣女,我只知道,有人不见了,地上留了东西,我就得去看。”
弟子没再说话,默默退开了。
夜深了,其他人都睡了。姜小葵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锅铲,盯着天上那团还在打转的云。
她把那片叶子又拿出来,放在铲面上。
风忽然停了。
叶子上的黑印缓缓裂开一道缝,像嘴一样,张了一下。
她立刻把叶子扔进玉匣,盖上盖子。
锅铲贴着她的手腕,一直在抖。
远处,天机阁高台上,大长老站在栏杆前,手里拂尘突然断了一根丝。他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转身走进殿内,挥手打出三道符,全部沉入地下。
与此同时,姜小葵站起身,拍了拍衣服。
“明天一早出发。”她对睡在屋里的弟子说,“加快速度,一天内赶到青藤观外围。”
“可是天气……”
“不管天气。”她握紧锅铲,“有人在等。”
她抬头看向南方。乌云深处,隐约有光闪了一下,又灭了。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锅铲重新插进腰带,转身进了屋子。
第二天清晨,炊火院里,那个借蜡烛的少年早早起床,独自走到井边打水。
他打了两桶,洗了锅,又添了一捆柴。路过晾衣绳时,抬头看了眼天。
东边的云,黑得不像天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