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界碑,吹得姜小葵肩头一冷。
她靠在石碑边,左手按着右臂,那股麻劲又窜上来了。她咬了下舌尖,嘴里泛起咸味,从怀里摸出腌菜罐子,用手指蘸了一点汁水抹在嘴唇上。养父说这能提神,虽然难吃,但确实管用。
锅铲在腰间轻震了一下,像是睡醒了。
她把罐子塞回去,抬头看了眼北方。雾不知什么时候聚了起来,灰蒙蒙的,挡住了远处山影。可她知道方向没错,地图折成指甲盖大小,贴着胸口放着,烫乎乎的。
迈步往前走,脚踩在干草上发出脆响。
雾里开始有声音,轻轻的,像小时候村口那个卖糖糕的老头叫她“小葵儿”。她没停,也没回头,只把锅铲握得更紧了些。再听,声音变成了娘亲哼过的调子,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她猛地吸一口气,喉咙一紧,差点呛住。
金焰从掌心冒出来,顺着锅铲爬了一圈,哗地炸开,近处的雾被掀出去三尺远。雾散的地方,露出几块焦黑的石头,排成半圆,像是被人摆过。
她绕过去,脚步加快。
荒原的地越来越硬,踩上去像踩在铁皮上。空气里飘来一股熟铁烧糊的味道,混着点硫火气。北岭矿区到了。
天上看不见月亮,也没有星。只有一缕紫气从远处山坳升起来,细得像针线,直插云里。她盯着那道紫气,走得更稳了。
走到一条干河床时,地面突然抖了一下。
沙土翻起来,一只黑影破地而出,落地没声,四爪像刀片一样陷进土里。它通体漆黑,眼睛是两团灰雾,没有瞳孔。
影鬃狼。
她站定,手按锅铲柄,没拔。
那畜生没扑,反而绕着她转圈,一圈、两圈、三圈。每转一圈,嘴里就吐出一缕灰烟。第三圈完,灰烟凝在一起,变成个七八岁的小孩,穿着补丁裤,手里拎个破药篓——正是她五岁那年逃荒的模样。
小孩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哭。
她没动。
右手悄悄撕下一小块干饼,往左边扔了出去。
“啪”一声,饼砸在石头上。
影鬃狼耳朵一抖,头偏过去。就在它分神的瞬间,她抽出锅铲,铲面拍地,一道金纹炸开,直冲那幻影而去。
小孩尖叫一声,化成灰烟散了。
狼怒吼,朝她扑来。
她侧身躲开,锅铲顺势划过它脖子侧面。金焰燎过,留下一道焦痕。那畜生惨叫,四肢猛刨地,眨眼钻进土里,再没出来。
她站着没动,等了几息,才低声说:“我不是那个只会跑的小葵了。”
说完继续往前走。
越往北,空气越沉。每走一百步,耳边就响一声“铛”,很轻,但正好卡在心跳的节拍上。走十步,响一下;走二十步,又响一下。后来变成连着响三声,像有人在远处敲钟。
她停下,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坐下,啃了口饼,喝半口水。饼渣掉在布条上,混着汗黏成团。
她掏出青铜碎片,贴在额头上。
碎片有点烫,和锅铲之间传来轻微震动,像是在应和什么。她闭眼,识海里浮出画面:一口井,很深,井壁全是符文,一闪一灭,和钟声同步。
她睁开眼,望向紫气尽头。
那里有个山洞,藏在岩缝里,只露个口子。洞口边缘刻着纹路,和她画的倒五芒星边上的一模一样。
她站起来,拍掉腿上的土。
刚走两步,脚底一滑,差点摔倒。低头看,地上有一层薄霜,明明刚才还是干土。她蹲下伸手碰了下,指尖发麻,像是被静电打了一下。
她皱眉,把碎片收好,继续走。
风越来越大,吹得衣服贴在身上。远处山洞越来越清楚,洞口黑得看不见底。她数着脚步,每百步等那一声“铛”。
第七次钟响时,她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像是有人在背后盯她。
她没回头,右手慢慢移到锅铲柄上。
走了几步,又响了一声“铛”,这次不在耳边,像是直接在脑子里炸开。她晃了下,扶住旁边一棵枯树。树皮裂了,流出黑色汁液,沾到手上黏糊糊的。
她甩了甩手,往前看。
山洞就在前面三百步,中间横着一道裂谷,宽约两丈,底下冒着白气,看不清有多深。
她站在谷边,盯着对面。
锅铲突然自己动了一下,刃尖微微上抬,指向洞口上方的岩壁。那里有个凸起的石头,形状像钟。
她眯眼看了会儿,从怀里掏出地图,展开看了一眼。第七层岩脉交汇口,就在这个位置。地图上的标记和眼前地形对上了。
她收起地图,从布包里拿出最后一块饼,掰成两半,一半塞嘴里,另一半揣回去。
然后她退后几步,助跑,跳。
风在耳边呼啸,脚下是白雾翻滚。她稳稳落在对面,膝盖微弯卸力,站直。
刚要迈步,锅铲猛地一震,差点脱手。
她低头看,铲面上多了一道新划痕,从左上斜到右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砍过一下。
她盯着那道痕,没说话。
身后的风忽然停了。
她转身看了一眼裂谷,白雾还在往上冒,但不再流动,像是冻住了。
她收回视线,看向山洞。
洞口比刚才更黑了,像是里面的东西吞掉了光。
她抬脚往前走。
离洞口还有五十步时,左手腕的布条突然崩开,血渗出来,滴在鞋面上。
她没管,继续走。
四十步。
三十五步。
三十步。
锅铲在她手里轻轻颤,频率和钟声一样。
二十五步时,她听见洞里传出一声咳嗽。
很轻,像老人清嗓子。
她停下。
右手握紧锅铲,左手按住胸口的地图。
洞口的黑,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