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砸在动力实验室里，却比刚才那根砸断的钢柱还要沉重。
通信兵的额头上还挂着冷汗，嘴巴半张，显然没能从秦卫兵那句云淡风轻的话里回过神来。
封锁发射窗口，这是何等严重的军事挑衅！
两千四百颗卫星组成的天罗地网，足以让任何一个航天大国在数周乃至数月内无法向太空投送任何载荷。
这是要把天宫空间站变成一座孤岛！
可在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总工程师嘴里，这仿佛不是危机，而是一场送上门来的饕餮盛宴。
“开……开什么饭？”龙四海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秦卫兵的思路了。
老头子刚刚才从“承影”那非人的性能中缓过劲来，心脏还在砰砰乱跳，结果一盆更刺激的冷水就当头浇下。
“秦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龙四海指了指那台刚刚归于沉寂，单膝跪地的承影，“就用它？一台原型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工程师特有的较真和急切：
“它的能源链路才刚刚接通！机体平衡算法是第一次加载！矢量喷口做了几次静态测试，可高机动下的材料疲劳度我们一无所知！这就要上天？还是去打两千四百个目标？”
“这不叫打仗，这叫送死！”
龙四海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爱这台机甲，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他绝不能容忍它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谬的方式，去执行一项必死的任务。
实验室里，其余的研究员也纷纷投来担忧的目光。
狂热褪去，理性回归。
用一台刚刚激活、连风洞都没进过的原型机，去对抗一个由两千多颗卫星组成的军事网络？
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秦卫兵没有反驳龙四海的咆哮。他只是平静地走回控制台，调出了另一组数据。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光点正在太空中汇聚，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天宫空间站的轨道上方聚集。那是星链卫星群。
“龙老，你看错了两件事。”
秦卫兵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实验室瞬间安静下来。
“第一，我没说要打仗。”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画了一个圈，将那两千四百颗卫星全部框了进去。
“我说的是吃饭。”
他切换了另一个界面，那是属于“承影”的实时数据流，其中一行名为【工蚁1.0群体智能算法】的进度条，正显示着“待机”状态。
“任何智能，都需要学习。教科书上的理论，模拟舱里的数据，都比不上一次真刀真枪的实践。”
秦卫兵看向龙四海，镜片后的双眼亮得惊人。
“鹰酱费尽心机，给我们送来了两千四百个陪练。它们会移动、会变轨、会协同，甚至可能会有我们不知道的攻击手段。请问，全世界还有比这更完美的训练场吗？”
“训练场？”龙四海愣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第二。”秦卫兵竖起第二根手指，“谁告诉你，我们只有一台？”
他轻轻敲击键盘。
【工蚁网络】的连接界面被调出。
屏幕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节点在闪烁，代号“承影-01”。
但在这个节点旁边，是密密麻麻、数以千计的灰色虚线框，每一个框里都标注着“待激活”的字样。
“承影的设计理念，不是单体作战的英雄，而是集群猎杀的狼群。”
秦卫兵的声音，将一幅未来战争的画卷在众人面前展开。
“今天，承影-01号将会在太空中收集到它面对两千四百颗卫星时，所有关于规避、锁定、欺骗、突防、节能的全部数据。它的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喷射，每一次判断，都会通过工蚁算法，变成可复制的经验。”
“当第二台、第三台、第一百台承影走下生产线时，它们不需要再学习。它们一出厂，就是身经百战的王牌。”
“它们共享一个大脑，共享一份经验。打掉一个，只要网络还在，剩下的所有单位都会在下一秒知道该如何规避同样的攻击。”
秦卫兵转过身，看着那群已经呆若木鸡的研究员，最后把目光落在龙四海身上。
“所以，龙老。这不是送死。”
“这是我们这个物种，在迈向星辰大海的征途中，必须要上的第一课。”
“而鹰酱，很荣幸地为我们提供了教材和学费。”
死寂。
龙四海张着嘴，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疯狂的计划，又看了看秦卫兵那张平静得不像话的脸。
他忽然明白了。
什么叫降维打击。
不仅仅是技术上的，更是思维上的。
当他们还在为一颗卫星的变轨而愤怒时，秦卫兵已经将对方整个星链系统，当成了自己新武器的磨刀石。
这是一种何等的气魄和疯狂！
“哈哈……哈哈哈哈！”
龙四海突然爆发出大笑，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他一把抹掉眼角的泪花，猛地一拍控制台。
老头子双目赤红。
“你想怎么玩？老子奉陪到底！”
“通知李德顺，生产线不用等了！现在就给我三班倒！图纸、材料、工艺标准，半小时内全部发下去！告诉他，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承影-02号的骨架！”
“三组！把备用能源也给我接上！微波阵列锁定太空轨道，给我把能量充满！今天谁要是敢让能量供应断了一秒钟，我扒了他的皮！”
“通信部！给我接天基通讯链路！我要承影传回来的每一个字节的数据！”
龙四海一连串的命令吼出去，整个实验室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瞬间从死寂变成了一台战争机器。
没有人再质疑，没有人再犹豫。
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同一种火焰。
那是被压抑了太久的屈辱，是对星辰大海的渴望，更是参与一场前所未有伟大事业的狂热！
秦卫兵赞许地看了一眼龙四海，这位老将的激情，是最好的动员令。
他走到承影面前，那台钢铁蜘蛛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光滑的黑色头颅低垂着。
“准备好了吗？”秦卫兵轻声问，像是在问一个有生命的存在。
承影没有任何回应。
但它背后的晶体阵列，那幽蓝色的光芒，似乎比刚才更明亮了一些。
秦卫兵抬起手，在战术面板上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钮。
“实验室穹顶，开启。”
“嗡——”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实验室巨大的圆形屋顶，像一朵钢铁莲花，缓缓向四周绽开。
没有发射架，没有助推器。
深邃的夜空和璀璨的星辰，直接呈现在所有人的头顶。
一股冷冽气流灌入，吹得人衣袂翻飞。
“承影-01，任务目标，星链防御矩阵。”
秦卫兵的声音通过数据链，直接传入承影的核心控制单元。
“任务要求：自由狩猎，极限规避，数据回传。”
“执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
“唰！”
跪在地上的承影，动了。
它不是站起来，而是整个机体瞬间矮了下去，四肢像弹簧一样猛地发力！
十二个矢量喷口同时爆发出璀璨的离子焰，光芒将整个实验室映成一片蓝色！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一阵尖锐的高频啸叫。
承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垂直向上，瞬间冲出了开启的穹顶，化作一道蓝色的流光，直刺苍穹！
狂暴的气流在它身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地上的图纸和杂物卷上天空，又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仓促的告别。
控制中心大屏上。
代表承影的光点，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突破大气层。
【速度：3马赫…5马赫…10马赫…】
【高度：20公里…50公里…120公里…】
数据在疯狂飙升！
“它……它就这么上去了？”一名年轻的研究员看着屏幕，声音都在发颤。
“引力算什么东西！”龙四海死死盯着屏幕，拳头攥得发白，脸上是近乎癫狂的兴奋，“在绝对的能量和极致的机动性面前，引力只是个需要跨过去的坎儿！”
大洋彼岸，六角大楼，战略指挥中心。
史密斯上校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清道夫”的信号彻底消失，变成了一团在轨道上翻滚的太空垃圾。那记无声的耳光，抽得他现在脸颊还火辣辣地疼。
“报告长官！星链防御矩阵已部署到位！”
操作员的声音将他从屈辱中拉了回来。
“两千三百九十八颗卫星完成变轨，已在目标空域上方形成第一层封锁网。任何从该区域发射的飞行器，都将面临至少三百个单位的协同监控与……碰撞。”
最后“碰撞”两个字，操作员说得格外用力。
这是阳谋。
我们没有攻击你，只是我们的卫星在进行正常的轨道维持和网络优化，不小心挡住了你的路而已。
“很好。”史密斯重新坐下，脸上恢复了一丝狰狞的笑意，“把画面切过去，我要看着他们的火箭，是怎么被我们逼停在发射架上的。我要让他们知道，天空，是谁的领地！”
“是，长官！”
操作员迅速将监控视角切换到伏羲基地的上空。
然而，屏幕上并没有出现他们预想中的大型发射场，只有一个刚刚打开的、黑洞洞的巨大天窗。
“他们在干什么？通风？”史密斯皱起眉。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监控全球高能反应的分析员，突然猛地跳了起来。
“警报！检测到高能中微子轨迹！源头……就是那个基地！”
“什么？”
“一个超高速目标正在突破大气层！速度……25马赫！天呐！还在加速！”
“拦截！给我拦截！”史密斯怒吼。
“不行！太快了！我们的预警系统根本反应不过来！”
大屏幕上。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一道微弱的蓝色光点，已经冲破了天际，抵达了近地轨道。
它悬停在漆黑的宇宙中，像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而在它的对面，是由两千多颗卫星组成的、缓缓转动的巨大星云。像一张已经张开的、等待猎物的蛛网。
伏羲基地，动力实验室。
秦卫兵看着大屏幕上那副不成比例的对峙画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边，是孤零零的承影-01。
另一边，是代表着当今世界最强科技力量之一的星链大军。
秦卫兵扶了扶眼镜，凑近麦克风，语气平静地发出了来自地面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指令。
“狩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