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苏氏医堂的后院。晚樱的花期已近尾声,偶尔有花瓣乘着夜风,无声旋落。白日里的喧嚣散去,只剩下草虫的低鸣与远处隐约的更梆声。
苏念卿送走最后一位前来复诊的街坊,轻轻掩上医堂的大门。转身,便见凌昭独自立于庭院中的杏树下,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修长,也柔和了他平日里过于冷硬的轮廓。他微微仰头,望着枝叶间漏下的碎月星光,右臂依旧不甚自然地垂在身侧。
她缓步走近,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夜露寒凉,你伤势初愈,不宜久立。”
凌昭闻声转过身。月光下,他的脸色依旧比往常苍白几分,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的情绪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晰,不再加以掩饰。
“念卿。”他唤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这个称呼从他口中吐出,少了一分以往的疏离,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亲昵。
苏念卿心头微动,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他没有立刻说话,有些笨拙地,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并非什么神兵利器或珍贵法器,只是一枚不过寸许长短、色泽深褐、形态并不十分规则的……雷击木木心。木心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仿佛蕴含着某种至阳至刚道韵的焦黑纹路,隐隐还有一丝极淡的、已被净化过的纯阳气息残留。
“这是……”苏念卿有些疑惑。
“师尊以纯阳池为我疗伤时,池边一株百年桃木引下天雷,木心不毁,反蕴一丝纯阳雷息。”凌昭将木心托在掌心,递到她面前,眼神却无比专注,“此物于我龙虎山弟子而言,可助感悟雷霆正法,清心净念。但于我……”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更愿将它赠予你。”
苏念卿怔住了。她能感受到这小小木心中蕴含的纯阳生机与破邪正念,对修行之人确是宝物。但他为何……
凌昭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药香与清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低下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不容错辨的炽热与决绝。
“我知道,你已非昔日需要我寸步不离守护的苏医生,你是执掌一方生机的二月杏花神,力量远胜于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敲在苏念卿的心上,“此次重伤,更让我深知自身不足,若非师尊,恐怕成为你的负累。”
“凌昭,你从未是负累……”苏念卿下意识地想反驳。
他却轻轻摇头,打断了她,左手坚定地将那枚尚带着他体温的雷击木心放入她微凉的掌心,然后,用他还没完全恢复的右手,虚虚地、极其克制地覆上了她的手背。
他的手心因长期练武带着薄茧,温度却异常温暖,甚至有些烫人。
“正因如此,我凌昭在此立誓。”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如磐石般坚定不移,“从此,我这条命,不仅为师门,为苍生,更为守护你苏念卿一人而活。你的道,我愿以手中之刀为你披荆斩棘;你的愿,我愿以此身血肉为你筑成壁垒。无论前方是幽冥黄泉,还是九霄云殿,只要你前行,我必相随。此心此志,天地共鉴,生死不移!”
他一口气说完,气息微促,耳根在月光下透出不易察觉的红晕,但眼神却亮得慑人,仿佛将所有压抑的情感都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苏念卿感受着掌心木心的温润与他手背传来的坚定力量,听着他这番近乎笨拙却重若千钧的誓言,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流交织涌起,瞬间盈满了胸腔。她看着他苍白而认真的脸庞,看着他眼底那不容置疑的赤诚,所有婉拒的、谦辞的话语都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凌昭眼底瞬间迸发出如同星辰坠落般璀璨的光芒。
月光无声,将相握的双手与彼此凝视的身影,温柔地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