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荒草被夕阳染成金红色，风卷着草叶擦过脚踝，像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拉扯。赵珩捏着那半块玉佩，指节泛白，指腹反复摩挲着字的刻痕，仿佛要将那冰凉的玉温烙进骨血里。
这玉佩......苏璃的声音有些发涩，殿下确定是您儿时的那块？
赵珩点头，声音低哑：上面的云纹是父皇亲手刻的，独一无二。他顿了顿，忽然将玉佩扔给苏璃，你拿着。
苏璃接住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玉上似乎还残留着井水的湿意。她看着赵珩走向那口井，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绝，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怕自己失控，怕看到井里可能藏着的东西。
要下去看看吗？苏璃问。
赵珩没有回头，只是望着井口那片漆黑：让秦风带人来。
秦风来得很快，带着十个精壮的禁军，还抬着一架辘轳和长绳。他看到那口井时，脸色微变，显然也听过坤宁宫的传闻。
殿下，这井......
下去。赵珩的语气不容置疑。
两个禁军系上绳索，拿着火把，一前一后沉入井中。井很深，绳子放了足足三十丈才到底。下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着压抑的惊呼，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上面的人才喊道：殿下，下面有东西！
秦风亲自转动辘轳，将第一个禁军拉了上来。那禁军脸色惨白，手里捧着个腐朽的木盒，盒盖已经烂了一半，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这是......从井壁的暗格里找到的。禁军声音发颤。
赵珩接过木盒，手抖得厉害。苏璃凑过去，借着夕阳的光看清了纸页上的字——是先皇后的笔迹，娟秀却有力，记录着三年前的一些事。
......今日陛下又咳了，柳嫔送来的燕窝，总觉得不对劲......
......珩儿的玉佩不见了，问遍了宫中人，都说没看见......
......丽贵妃的母家又在军中安插人手，陛下竟默许了......
最后一页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写得很急：他们要动手了，坤宁宫的井，或许是唯一的藏身处......
没有了。
纸页到这里就断了，仿佛被什么东西撕碎过。
赵珩捏着纸页，指腹被粗糙的纸边磨出了血，他却浑然不觉。动手......动什么手......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她知道......她早就知道......
苏璃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先皇后不是被毒死的，至少不全是。她知道有人要害她，甚至藏了东西在井里，可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去。
再下去看看！苏璃对井边的禁军喊道，仔细搜！任何东西都别放过！
第二个禁军被拉了上来，手里拿着块烧焦的布料，上面绣着半个凤纹。井底有烧过的痕迹，还有些骨头渣......
烧焦的布料？三年前坤宁宫那场大火！
苏璃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先皇后不是病逝的，也不是被直接毒死的！她是被人困在坤宁宫，放火烧死的！这口井是她的逃生通道，可她没来得及......
赵珩猛地抬头，眼底的疯狂几乎要将人吞噬。他一把推开秦风，抓住辘轳的绳子就想往下跳。
殿下！苏璃死死拉住他，您不能去！下面危险！
放开我！赵珩怒吼，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那是我母亲！我要去看看她！
您下去了又能怎样？！苏璃也红了眼，您现在这样，九泉之下的皇后娘娘能安心吗？！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赵珩的冲动。他看着苏璃，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褪去，只剩下无边的痛苦。我该怎么办......他声音沙哑，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璃从未见过这样的赵珩。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太子，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她深吸一口气，将玉佩塞进他手里：您该查清楚，到底是谁放的火，是谁把皇后娘娘困在宫里！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赵珩握着玉佩，冰凉的玉质让他渐渐冷静下来。他看着那口井，又看了看手里的纸页，忽然道：柳嫔......她一定知道什么。
冷宫的柴房里，柳嫔还在胡言乱语。赵珩走进去时，她吓得缩到墙角，嘴里喊着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珩将先皇后的手书扔在她面前：认识这个吗？
柳嫔的眼神闪了闪，随即又恢复了疯癫：纸......好多纸......烧了......都烧了......
坤宁宫的火，是你放的吧？赵珩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和丽贵妃，一个负责下毒让她虚弱，一个负责放火毁尸灭迹。你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她早有准备，藏了东西在井里。
柳嫔的脸色白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苏璃蹲在她面前，捡起一块小石子，轻轻划着地面：柳嫔娘娘，您说要是把这些骨头渣送去给陛下看，他会怎么想？毕竟是结发妻子，被自己的妃嫔活活烧死......
不是我！柳嫔终于崩溃了，尖叫道，是丽贵妃！是她逼我的！她说只要皇后死了，三皇子就能当太子！我......我只是想让我儿子过得好一点......
那燕窝里的毒呢？苏璃追问。
是......是我下的！但只是让人虚弱的药，我没想杀她！柳嫔哭着说，是丽贵妃！她趁我不在，把皇后锁在了偏殿，放了火......我去拉她，她还推我......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赵珩站在那里，听完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寒意越来越重。他转身往外走，声音平静得可怕：秦风，把她拖去慎刑司，让她......好好招供。
慎刑司的刑具，足以让最嘴硬的人开口。
苏璃跟在他身后，走出柴房时，天边最后一丝夕阳也沉了下去。冷宫的风更冷了，吹得人骨头疼。
都结束了吗？苏璃轻声问。
赵珩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着夜空。星星很少，月亮被乌云遮住，像极了三年前那个着火的夜晚。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还没有。
苏璃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向皇宫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丽贵妃的母家，柳嫔的族人，还有那些默许这一切发生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血债血偿，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苏璃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场清算，才刚刚开始。而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比丽贵妃和柳嫔加起来还要可怕。
井里的秘密被揭开了，却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放出了更汹涌的黑暗。
她握紧了袖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但她不会退缩。
因为她知道，赵珩也不会。
他们的登天阶，早已被鲜血浸透，只能踩着仇恨与真相，一步步往上爬。
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