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弟子们聚在一处,远远望着那两道依偎的身影,低声议论不休。
“大师姐真和那位结契了?”
“瞧着像,听说大师姐还要为他办场婚礼呢。”
有人瞪圆了眼:“家主能答应?”
“不答应又如何?大师姐决定的事,谁劝得动。”
“真厉害啊……”
细碎的交谈声随风飘来,另一头,路霖正懒懒地枕在秦书膝上,由着她的指尖一下下梳理自己的头发。
他闭着眼,神情松散,像个得了安抚的大型动物。
秦书低头,目光落在他安静的脸上,忍不住凑近,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
路霖缓缓睁眼,一双墨黑的眸子望过来,没什么力道,却勾得秦书心软,又低头亲了一下。
真可爱。她心想。
“书书。”他低声唤她。
“嗯。还困吗?”自结契之后,路霖便进入一段虚弱期,周身鬼气逸散,时常精神不济,贪睡得很。
秦书带他们训练时,他常在一旁打盹;待她得空,便凑过来挨着她,黏得理所当然。
次数多了,师弟师妹们也见怪不怪。
“还好。”他嘴上这样说,眉宇间却仍带着倦意,没什么精神。
路霖抬手,勾住秦书的手指,轻轻晃了晃:“书书陪我一起,好不好?”
秦书望进他眼里,声音放得更柔:“那你先回房等我。”
休息时间结束,训练场上的年轻弟子们纷纷起身,重新握紧手中的桃木剑,精神饱满地围拢在秦书周围,继续学习剑法要领。
秦坤站在训练台入口,望着这朝气蓬勃的一幕,欣慰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份欣慰在他转过视线时骤然消散。廊柱旁静立着路霖的身影,那双漆黑的眼睛也恰好安静地朝他望来。
“你在这里晃什么?”秦坤皱眉,语气不悦,“整天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像什么话。”
路霖沉默地低下头。
书书总告诉他,他的眼睛像是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很好看。才不是死气沉沉的。
“又是这样!”秦坤见他这副模样,火气更盛,“我才说一句你就低头,倒像我欺负你似的!”
其实早在绿溪村处理灵异事件时,秦坤就对路霖颇有微词。
他原本打算趁秦书去收服其他怨鬼时,将这个来历不明的男鬼解决了。
不过是个游荡人世的怨鬼罢了,就算修为不弱,能被收服为自己所用也还算过得去。可是他路霖,秦家就是不需要。
谁料秦书竟在领域内就与他结了契,而且还是同生共死的平等契约,想到这事,秦坤就气得心口发闷。
他打量着路霖,从苍白的脸庞到简单的装扮,越看越不顺眼。
路霖虽然对秦坤并无好感,但念及他是秦书敬重的长辈,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挑剔地扫过路霖全身,最终定格在年轻鬼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痕上。
秦坤深深吸气,闭了闭眼。
真是家门不幸。
他好好的孙女,怎么就被这么个来历不明的男鬼迷了心窍?
秦书推门而入,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一个微凉的怀抱从身后拥住。
她转过身,对上路霖沉默的视线。
他抿着唇,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秦书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脸颊:“爷爷又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
她的指尖将他额前细碎的黑发拨开,声音放得很软,“别往心里去,你很好,我知道的。”
路霖低低地“嗯”了一声,将脸埋进她颈间。那声音里藏着的细微委屈,让秦书心头一涩,忍不住仰脸亲了亲他的嘴角。
路霖身份特殊,虽说在见惯世面的秦家不算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两人既已结契,旁人倒也说不出什么。
唯独祖父秦坤,始终难以接受,明里暗里没少给路霖脸色看。这些,秦书都清楚。
她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将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近。
路霖依旧没什么言语,只是更深地埋进她的怀抱,用全身的力气贴着她,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些许安稳,
秦书便一下一下,耐心地吻着他的脸颊、眉心,直到感受到他僵硬的背脊渐渐放松,开始用头蹭她的脖子。
脸上是轻柔而持续的温热触感,双手也被秦书的手牢牢包裹着,房间里充斥着她身上的味道。
路霖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微微弯起。
真好闻。
秦书抚摩着他柔软的黑发,抬起他的脸。路霖被她亲得脸上泛起薄红,一双墨黑的眼睛湿漉漉的,直直地望着她。
“不是说要睡觉吗?”秦书明知故问,带了点力道去揉了揉他的脸。
路霖不再答话,直接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手臂稳稳托住她,让她的双腿自然地环在自己腰际。
路霖不再说话,一把将她抱起。
秦书下意识环住他的腰,双腿自然地缠上去。
“和书书睡。”他抱着她走向卧室,一边走一边低头寻她的唇。
那唇瓣柔软湿润,像甜甜的果冻,若是一下能够含住她的舌头,他便更舍不得分开。
连呼吸和偶尔泄出的低语,都变得黏黏糊糊的。
秦书被轻轻放倒在床榻上,微微喘息着,看着上方的身影缓缓倾覆,遮挡了眼前的光线。
“你……倒是适应得很好。”相比前几日任由她欺负的路霖,今天的路霖显得格外缠人。
“书书养得好,”路霖低笑,手指滑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微微侧过头,在她的注视下,得意的在她的脚踝留下一个轻吻,“要验收一下成果吗?”
秦书只觉得周遭空气变得稀薄,挣扎间,手肘不小心将枕边扫落床下,不知又碰倒了什么,黑暗中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是床头的杯子。
秦书被声响惊得抬眼,却看见路霖眉头微蹙,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他额角渗出细汗,手臂却更紧地环住她的腰,轻轻的揉着,声音闷闷的:“书书,我有点疼……”
不知道这样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还是他自己的。
一夜缱绻。
次日,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精神不济的反倒成了秦书。
傍晚,秦书在餐桌前面无表情地喝完一碗深色汤药。自路霖跟她回到秦家,这大补的汤药就成了她这里的固定项目,每晚雷打不动地送来。
没办法,家里还养着一只需索无度的男鬼,总得……补一补。
一连几日,秦书都是天未亮便出门,天黑了才回来。
小师妹荔戋甩了甩因练剑而酸胀的手臂,躲到香樟树的荫凉下,咬着冰饮吸管碰了碰身旁秦吟的肩膀:“师兄,大师姐这几天神神秘秘的,你说她去哪儿了呀?大师姐以前都不爱出门,现在天天不见人影,还不带大姐夫一起。”
秦吟扯了扯嘴角,他对“大姐夫”这个称呼仍难认同。在他心里,大师姐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怎就偏偏……
“大师姐的行踪,何需向我们交代。”秦吟目光扫过庭院角落,路霖独自静坐在廊下阴影里,避开午后的烈日,“她想做什么,想去见谁,都是她的自由。”
荔戋眨眨眼,视线在二哥和路霖身上来回转悠,没太明白这话里的深意。
“师兄,你这话是啥意思呀……”
秦吟淡淡瞥她一眼:“你今日的符箓功课画完了?”
荔戋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问。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路霖耳中。
他沉默地站起身,朝大门方向望了一眼,避着太阳朝着大门走去。
路霖站在门前,看着外面刺眼的眼光,他顿了一下,转身往回走。
书书说过,让他在家等她。
秦吟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路霖正欲转身退回屋内,门外却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
一辆黑色轿车停稳,秦书推门下车,远远地就透过铁艺大门朝路霖挥手。
驾驶座上的王耕捷看到路霖,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怵。即便知道这是秦家的地盘,面对这位特殊的存在,他依然会脊背发凉,领域里发生的事实在记忆深刻。
路霖的视线冷冷钉在王耕捷身上,那股阴森的气息,与当初在领域里时如出一辙,带着明显的不悦。
王耕捷迅速移开视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幸好此处是秦家地界,否则他真怕路霖会骤然发难。
秦书下了车,同车内人道别。坐在副驾的小月也笑着朝她挥手。
小月并不认识路霖,只在城东区有过一面之缘,只觉得这位先生有些沉闷。
她感激道:“多谢秦小姐提供的证据,让那些村民终于认罪。那我们先告辞了。”
“再见。”
车辆驶远,秦书踏进院门,很自然地握住路霖微凉的手。
“刚才是不是想出去?在家里闷坏了?”她轻声问。
路霖摇摇头,没问她去了哪里,只是低声说:“很想你。”
秦书笑了笑,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是我的错,那个聚灵阵范围画得小了,拘着你在家养魂体,害你想我的时候也不能出门找我。”
分明不是多露骨的话,路霖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额头轻轻抵在秦书肩头蹭了蹭,闷声问:“你明天……还要出门吗?”
秦书牵着他往里走:“要出去一趟。”
身旁的人顿时沉默下来。
秦书侧头看去,只见他又抿紧了唇不说话。
她心下一软,笑道:“带你出去走一走。就当算我把你锁在家里的赔罪了,好不好?”
路霖愕然抬眼,黑沉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
荔戋老远就高兴地朝秦书挥手打招呼,“大师姐你回来啦!”
秦书望过来,对她和秦吟微微点了点头。
一如既往的清淡神色,这种感觉说不上疏离,就是总让人觉得他们对于大师姐而言,都不重要罢了。
可随即秦书便侧过脸,温声对身旁人耐心解释着明天的安排。
“我们明天去法院,去看看坏人是怎么被惩处的。怎么样?”
怎么样?好不好?大师姐总爱这样问大姐夫。
荔戋觉得很新奇,这样的大师姐好温柔,温柔的好似怕路霖有一点坏情绪。
“好呀。”
“你今天累不累?”
“不累。只是很想你,你多陪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两人低声说着话,十指交握,身影渐渐消失在廊道转角。
荔戋拽了拽秦吟的衣袖,仰着脸问:“师兄,是不是因为我天天跟你在一块儿,所以你都不会想我呀?”
秦吟扭头看着小师妹一脸求知欲,咬了咬牙:“……别什么都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