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桌上那壶已经微凉的灵茶上。
他神色平静,指尖在冰凉的石桌上无意识地敲击,整个小楼安静得只剩下他沉稳的心跳和窗外的风声。
忽然,陈平敲击的动作微微一顿,感知到梧桐居外的禁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来了。
陈平心中了然,知道正主终于登门。
他并未起身,依旧安坐,只是端起茶杯,神识微动。
“吱呀——”
梧桐居那扇紧闭的大门,便无声无息地向外开启。
门外,正躬着身,准备抬手叩门的灰衣老者,身形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看着那洞开的大门,以及门后厅堂中,那个安然端坐、气定神闲的年轻身影,心中狠狠一凛。
隔着禁制与院墙,便能精准操控大门,这份对灵力的精妙掌控,不愧为筑基修士。
老者脸上的恭顺之色愈发浓郁,不敢有丝毫怠慢,躬着身子,快步走入厅堂,对着上首的陈平,深深一揖。
“晚辈韩家韩昌平,见过陈前辈。冒昧来访,还望前辈恕罪。”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姿态放得极低。
说着,他双手将一个一直捧在怀中的古朴木盒,高高举过头顶。
“家主听闻前辈莅临,本该亲自前来拜见,奈何正在闭关冲击瓶颈,实在无法分身。特命晚辈送来一盒本家培育的‘云雾香茗’,不成敬意,聊表心意。”
陈平并未因对方知晓自己的姓氏而感到吃惊。
这三大家族能在落月坊市盘踞百年,若是连这点消息渠道都没有,那才叫奇怪。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韩昌平,随后抬手虚引,一股柔和的力道将木盒托起,缓缓飘到自己面前的石桌上。
“啪嗒。”
盒盖打开,一股沁人心脾,能清心凝神的特殊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品质确实不错。
陈平心中有数,淡淡的点了点头,随手将木盒放在桌上,抬手虚引了一下。
“坐。”
“多谢前辈。”
韩昌平闻言嘴上称谢,却不敢真的大马金刀地坐下,只是在旁边的石椅上欠了半个身子,姿态依旧谦卑。
“前辈。”他迅速组织了一下言辞,才满脸诚恳地开口。
“我韩家在落月坊市,一向安分守己,只求本分经营,日后,坊市但有任何差遣,前辈只需一句话,我韩家上下,无不遵从,定会全力辅佐前辈,维持坊市的安宁。”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韩家谦卑、顺从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韩家这近乎投诚的姿态,陈平脸上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呷了一口茶。
“韩家主有心了。”
“坊市的安稳,需要三家共同维系,我既来此,自会秉公处置。”
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既没有流露出亲近之意,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番恰到好处的疏离感,让韩昌平心中愈发忐忑,摸不透这位新前辈的真实想法。
但同时,他也暗暗松了口气。
至少,这位新来的前辈,看起来不是个喜怒无常、贪得无厌之辈。
韩昌平又再次表达了一番忠心后,见陈平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知趣的起身,恭敬告退。
陈平依旧只是淡淡点头,目送着他那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韩家……
他心中清楚,这份谦卑是真是假,是审时度势的策略,还是发自内心的畏惧,还需要日后慢慢观察。
这,不过是第一轮的试探罢了。
……
韩昌平前脚刚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一位身着华贵锦袍,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便紧随而至。
他同样是炼气九层巅峰的修为,但整个人的气度,与韩昌平的谦卑截然不同。
他步履稳健,下巴微扬,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自信与商人的干练。
此人,正是王家珍符阁的大掌柜,王德元。
王德元一进门,便满面春风,隔着老远就拱手作揖,声音洪亮而热络。
“晚辈王德元,恭贺前辈莅临落月坊市!有前辈这般英才坐镇,实乃我坊市之福啊!”
那热情洋溢的模样,仿佛与陈平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他献上的礼物,也颇为别致。
不是什么天材地宝,而是一枚入手温润的白玉令牌。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王德元笑着将令牌递上。
“前辈,此乃我王家最高等级的贵宾令,凭此令牌,您在我王家下辖的所有店铺消费,一律享受优惠。另外……”
他顿了顿,脸上笑容更甚,“此令还可随时在我王家任意一家支铺,支取一笔灵石,以作周转之用,无需任何抵押。”
陈平心中微动。
这王家,果然会做生意。
既送了实惠,又送了人情,还顺带彰显了家族的财力,手段比韩家高明了不少。
寒暄过后,王德元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似是无意地抱怨起来。
“唉,前辈您初来乍到,可能有所不知,这坊市里,总有些家族行事未免霸道了些,时常强买强卖,惊扰散修,长此以往,实在有损我落月坊市的声誉,我们王家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有心无力啊。”
他这番话,虽未点名,但矛头直指何人,已是昭然若揭。
这是在给李家上眼药了,陈平并不接话。
王德元等了片刻,见陈平不为所动,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略带暧昧的语气说道:
“我家主母听闻前辈风采,她常言道,梧桐宗的前辈各个都是人中龙凤,远非我等坊市修士可比。”
“待前辈安顿下来,主母想备下薄酒,于后院水榭之中,单独为前辈接风洗尘,届时……家中晚辈也好向前辈请教一二修行上的疑难。”
他特意在“单独”和“请教”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嗯?……美人计?
陈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热气,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深意。
他只是平淡地回应道:
“王夫人客气了。”
“待我熟悉了坊市的各项事务,定会择日登门,一并拜访三位家主的。”
一句话,轻飘飘地将皮球踢了回去,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王德元精心准备的试探,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后续准备的无数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也告辞离去。
……
王德元走后,厅堂内安静了许久。
直到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将整座小楼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炼气九层修士,才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梧桐居。
他在坊市之中,向来以作风霸道闻名,但在筑基修士的面前,却不敢有丝毫的造次。
一进门,他便对着陈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不卑不亢。
“晚辈李家李仲,拜见前辈,家主正在处理族中要务,无法第一时间前来拜访,还望前辈海涵,家主已吩咐下去,不日定当亲自设宴,为前辈接风洗尘。”
他的恭敬,与韩昌平的谦卑不同,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礼节。
随后他同样奉上一个礼盒,比韩家的要大上不少。
他直接打开盒盖,一股锐利的金铁之气扑面而来。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小,表面布满奇异星辰纹路,闪烁着点点金属光泽的矿石。
“星纹铁!”
饶是陈平,在看到这块矿石时,心中也不由微动。
这可是炼制上品法器的上佳主材,价值不菲。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李仲笑着介绍道,“听闻前辈刚至,或许院内还缺一两件趁手的物件,这块星纹铁,或许能用得上。”
言语之间,不经意地便彰显了李家雄厚的财力与底蕴。
接着,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豪横的笑意。
“坊市人多眼杂,总有些不开眼的东西,前辈身份尊贵,日后若有任何琐事懒于处理,或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对前辈不敬,只需吩咐一声便可。”
“我李家子弟,愿为前辈代劳,保证将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
这番话,充满了霸道的暗示。
既是示好,也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肌肉展示。
言下之意,他李家,可以成为陈平在这坊市里的一把刀。
陈平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李仲,缓缓开口。
“李家的心意我领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过,坊市有坊市的规矩。我身为宗门驻守,维护的,便是这个规矩。”
“希望李家作为三大家族之首,能带头遵守,莫让我难做。”
拿人手短,陈平的话并不重,但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敲打。
李仲心中猛地一凛,只觉得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自己体内的灵力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他心中一凛,连忙躬身称是。
……
当夜,梧桐居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陈平看着桌上并排摆放的三份礼物。
示弱,示好,示强。
三家三色,各有算计。
这驻守任务,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悠闲。
他心中明镜似的,这三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但他其实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斗,只要不耽误坊市的收益,不影响宗门的供奉,他们斗得天翻地覆,也与自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