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薪火相传
古尘独自行走在苍茫大地上。
龙骨枪的枪尖在砂石上拖出细长的痕迹，如同在大地脉络上刻下独行的注脚。他走过被焚毁的村落，焦黑的梁木下偶尔能看见半截残缺的骸骨，那些空洞的眼窝仿佛还在凝视苍穹；他跨过干涸的河床，龟裂的淤泥里嵌着孩童的破旧布偶，褪色的布料在风中轻轻颤动。
这一日，夕阳将群山染成血色时，他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微弱的火光。
那是个不足百人的小聚落，茅草搭成的窝棚歪歪斜斜地倚着山壁，像一群相互搀扶的伤兵。当古尘拖着龙骨枪走近时，正在用木棍比划的孩子们吓得四散奔逃，只有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站在原地，睁着乌黑的眼睛看他。
你......你是守夜人吗？男童怯生生地问，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古尘怔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衫，染血的长枪，忽然明白了什么。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乱世，任何一个独行的旅人，都可能被寄予不切实际的希望。
我不是。他蹲下身，与男童平视，但我知道守夜人的故事。
他在聚落边缘生了堆篝火，孩子们渐渐围拢过来。古尘折断一根枯枝，在沙地上画出星辰的轨迹：
看见天边那颗最亮的星了吗？传说那是初代守夜人点燃的薪火。每当有人在黑暗中不屈抗争，星火就会更亮一分。
那要是我们害怕了呢？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小声问，手指不安地绞着发梢。
古尘指向远处起伏的山峦：看见那些山了吗？它们曾经也很害怕，害怕风雨，害怕雷霆。但千万年过去，它们学会了挺直脊梁。
他教孩子们辨认能食用的野菜，教他们如何从野兽的足迹判断危险。当最小的孩子被荆棘划破手指时，古尘掌心泛起微光，往生纹轻轻流转，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是守夜人的力量吗？男童崇拜地望着他。
古尘摇头：这是人族与生俱来的力量，只是需要勇气来唤醒。
次日清晨，当他准备离开时，发现枪尖上系着一根粗糙的草绳，绳结歪歪扭扭，却系得异常认真。
继续西行第七日，他在一处水源地遇到了商队。
商队的规模不大，十几头瘦骨嶙峋的驮兽拖着破损的车架，车轮在沙地上留下深一道浅一道的辙痕。商人个个面带风霜，但眼睛都很亮，像是淬炼过的星辰。他们在水源旁扎营时，邀请独行的古尘共享篝火。
小哥从东边来？年长的商队首领递来一块风干的肉干，听说葬神窟那边出了大事，有金翅大鹏受伤遁走。
古尘默默接过肉干，指尖在龙骨枪的纹路上轻轻摩挲：各族现在什么动向？
乱套了。一个脸上带疤的年轻商人插话，幽冥狼族在疯狂搜寻什么，把东荒翻了个底朝天。金翅大鹏族放出话来，要血洗十个人族部落泄愤。
商队首领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作响：但我们收到消息，北境有个人族部落反了，用祖传的阵法困住了一队鹏鸟巡猎者。
西边也出了个狠人。另一个商人接口，眼中闪着光，单枪匹马端了幽冥狼的哨站，救出两百多奴隶。据说那人离开时，所有奴隶都跪地立誓，要让星火传遍西荒。
古尘握枪的手微微收紧：后来呢？
后来啊......商队首领望向星空，声音低沉，各地的反抗此起彼伏。虽然每次都被镇压，但野火烧不尽啊。
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守夜人一脉有了传承，是真的吗？
古尘沉默良久，直到篝火渐熄才开口：守夜人从来都不止一个。
商队要继续往南，古尘却要向西。临别时，商队首领塞给他一个水囊：小哥，若是见到其他独行的人，告诉他们——南边有个薪火集’，那里的人还在传唱《人族不屈》。
古尘继续上路。某个月夜，他在山巅练枪时，忽然心有所感。往生纹微微发烫，苦海中浮现出陌生的景象：
北境的雪原上，一个少年正在练习他教给孩子们的身法；
西荒的戈壁中，逃亡的奴隶用他留下的草药救治伤者；
南边的部落里，人们围坐在篝火旁，传唱着古老的战歌。
原来他走过的每个地方，都留下了细微的痕迹。这些痕迹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如同星火落入荒原。
黎明时分，他来到一处断崖。崖底是幽冥狼族的营地，上百名人族奴隶正在皮鞭下开采矿石。古尘抚过枪身上的龙血痕迹，往生纹在晨光中流转。
这一次，他没有贸然出手。
他在崖顶静坐三天，观察狼族的换防规律，记住每个哨塔的位置。第三天夜里，他用往生纹感应到奴隶中最有威望的老矿工，将一枚刻着简易阵法的石子投入他的梦中。
第四天正午，烈日当空，狼族守卫最松懈时，矿洞深处突然响起《人族不屈》的调子。起初只是一个沙哑的声音，很快变成十人、百人的合唱，最后响彻山谷：
苦海开辟轮回夜，神桥渡得先天缺......
狼族守卫队长暴怒，挥舞长鞭冲向歌声传来的方向：卑贱的人畜，也敢......
话音未落，古尘的龙骨枪已如流星坠地。
往生·战魂临！
往生纹在枪尖绽放，无数战斗烙印从苦海中涌出。那些曾经在葬神窟陨落的人族英灵，此刻附着在枪势之中。一枪刺出，竟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狼族队长惊骇后退：你是什么人？！
往生者。古尘的声音平静无波，枪势却愈发凌厉。
三头幽冥狼从阴影中扑出，利爪撕裂空气。古尘不闪不避，枪尖划出玄奥轨迹：
往生·轮回劫！
往生纹在虚空展开，将狼族的攻击尽数吸纳。更诡异的是，这些力量经过轮回之力的转化，竟反哺给正在奋起反抗的奴隶们。一个瘦弱的少年突然感觉浑身充满力量，一拳将狼族守卫击飞。
妖术！狼族队长咆哮，结阵！
剩余的狼族守卫迅速结成战阵，死气凝聚成巨大的狼首虚影。古尘感受到压力骤增，却露出一丝微笑。
是时候了。
他将龙骨枪插在地上，双手结印。往生纹脱离胸口，在空中化作巨大的轮盘：
往生·众生相！
轮盘中浮现出北境少年练拳的身影，西荒奴隶治伤的场景，南疆部落传唱战歌的画面......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抗争意志，通过往生纹汇聚成浩荡长河。
狼族战阵在这股力量面前寸寸碎裂。队长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利爪正在老化，力量在不断流失。
这不是攻击......这是......时光？！
是轮回。古尘握住回归的龙骨枪，送你们往生。
枪出，时空凝滞。
当时间重新流动时，狼族守卫尽数倒地，身上没有伤口，却仿佛经历了千年时光的冲刷。
奴隶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老矿工颤巍巍地走上前：您......您就是传说中的守夜人？
古尘摇头，指向正在升起的朝阳：守夜人从来不是某个人。
他收起长枪，转身离去。走出很远后，他听到身后传来新的歌声，那是奴隶们用各族语言重新填词的《人族不屈》。
枪尖的草绳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无数双手在向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