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毒医…梅三更!”
苏静蓉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潭中捞出的冰棱,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狠狠砸在暖阁死寂的空气里。那六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禁忌的诅咒,瞬间抽走了厅内所有的温度。
“梅三更?”王大柱心头剧震,这个名字他闻所未闻,但苏静蓉那骤然剧变的神情和语气,比任何描述都更能说明此人的恐怖!能让“玉面罗刹”都为之色变的敌人,该是何等存在?
周婉娘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牢牢锁住苏静蓉:“梅三更?他是谁?与你有何仇怨?与这蚀脉散又有何干系?”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直指核心。这突如其来的名字,如同拨开迷雾的一角,露出了幕后更深的狰狞。
李主簿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鬼…鬼手毒医?是…是那个传说中…下毒于无形、杀人不见血…连官府都…都奈何不了的…梅阎王?!” 他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号,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连官威都维持不住,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撞翻椅子。
苏静蓉扶着门框,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伤势而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压下翻腾的心绪,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燃烧的恨意却如同实质的火焰。
“十年前…黑虎帮围杀…他就是…幕后黑手之一…” 苏静蓉的声音沙哑艰涩,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蚀脉散…便是…他的独门毒药!中者…经脉如冰封蚁噬…气血枯竭…生不如死…那‘黑梅烙’…便是他毒针…留下的…独门印记!” 她抬起完好的右手,用力指了指自己脖颈侧面耳根下的位置,那里虽然没有淤痕,但王大柱和周婉娘都瞬间明白了——那就是毒针命中的位置!梅三更的目标,从来都是苏静蓉!周掌柜,不过是他顺手灭口和示威的工具!
轰!
如同惊雷在王大柱和周婉娘脑中炸响!
十年前围杀苏静蓉的幕后黑手!蚀脉散的创造者!一个能用毒针杀人于无形、连官府都忌惮的恐怖存在!如今,他就在暗处,如同一条致命的毒蛇,不仅盯上了苏静蓉,更将獠牙对准了整个王家!
周婉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之前的愤怒和算计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取代。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商战或者帮派倾轧,而是面对一个行事诡秘、手段歹毒、背景深不可测的恐怖敌人!王家,被卷入了一个远超他们想象的巨大漩涡!
李主簿更是彻底慌了神,鬼手毒医的名头显然击溃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指着苏静蓉,语无伦次:“妖…妖女!果然是你引来的祸事!这…这等凶神恶煞…岂是…岂是我等能对抗的?李…李某人告…告辞!”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体面,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杀身之祸的源头!
“站住!”周婉娘厉声喝止,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李主簿!周掌柜死在你的辖区!死于梅三更的毒针!现场还有火药油!桩桩件件,都是捅破天的重案!你现在走,是想告诉梅三更,告诉黑虎帮,官府怕了他们吗?!还是想告诉全城百姓,你这父母官遇事只会畏缩不前,任由凶徒横行?!”
她一步踏前,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李主簿煞白的脸上:“此案,已非王家私事!关乎县城安危,关乎朝廷法度!你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此刻退缩,便是渎职!便是通敌!你走一个试试?!”
“我…我…” 李主簿被周婉娘一连串的诛心之问和那顶“渎职通敌”的大帽子砸得魂飞魄散,进退两难,僵在原地,冷汗如瀑。
王大柱看着周婉娘此刻展现出的、比铁还硬的决断和气势,心头震撼之余,一股强烈的紧迫感也油然而生。不能再被动挨打了!梅三更的出现,意味着黑虎帮的獠牙已经彻底亮出,而且是最致命的那一颗!王家必须反击!必须掌握主动!
“婉娘!”王大柱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工坊不能停!织机必须运转!这是王家的命脉,也是诱饵!既然他们想要,我们就大大方方地亮给他们看!但不是图纸,不是核心,而是…我们的人!”
他目光灼灼地扫过周婉娘、强撑着的林红缨,最后落在扶着门框、眼中燃烧着复仇火焰的苏静蓉身上:“梅三更要杀静蓉,黑虎帮要毁织机,我们…就给他们设个局!把战场…拉到我们选定的地方!在工坊,在我们的地盘上,等着他们来!”
“引蛇出洞?”周婉娘瞬间明白了王大柱的意思,眼中精光爆闪!这想法极其大胆,甚至疯狂!但眼下四面楚歌,被动防御只会被各个击破!主动设局,或许真有一线生机!
“没错!”王大柱用力点头,“红缨和静蓉的伤需要时间,但也是麻痹敌人的烟雾!我们可以放出风声,说她们伤重垂危,府内空虚…同时,高调宣布工坊新织机调试成功,即将全力开织!把‘鱼饵’和‘诱饵’都抛出去!把梅三更和黑虎帮的高手…都引到工坊来!在那里…跟他们做个了断!” 他的眼中闪烁着现代人破局思维的光芒,混合着这具身体里属于“傻大儿”的狠劲。
“在工坊…决战?”林红缨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病态的亢奋。她右手紧握铜棍,棍身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好!我的棍…还能砸碎几个脑袋!”
苏静蓉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眸子,死死盯着虚空,仿佛要穿透墙壁,看到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仇敌。过了几息,她才缓缓地、极其用力地点了点头。一个无声的应允,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周婉娘看着眼前这三个伤痕累累却战意昂扬的人——她的丈夫,她的姐妹(尽管身份复杂),心中那份沉重的压力,竟被一股奇异的、破釜沉舟的豪气冲淡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李主簿,声音斩钉截铁:
“李大人!你也听到了!凶徒猖獗至此,视王法如无物!我王家男丁稀少,但尚有血性!愿为诱饵,配合官府,引蛇出洞,一举擒拿梅三更及黑虎帮凶徒!此乃戴罪立功、肃清地方之良机!大人只需调派可靠人手,暗中布控,于关键之时雷霆一击!此案若破,大人便是首功!朝廷嘉奖,指日可待!若大人此刻退缩…” 周婉娘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冰锥,“那昨夜火药油之事、今日周掌柜之死、乃至鬼手毒医现身本县…这一桩桩、一件件通天大案,本夫人纵是妇道人家,拼着身家性命,也要上达天听!看看这朗朗乾坤之下,究竟是谁在渎职!是谁在纵容凶顽!”
威逼!利诱!堵死所有退路!
周婉娘的话,如同无形的绳索,将李主簿死死绑在了王家这艘即将撞向惊涛骇浪的战船上!他要么跟着一起赌一把,博取一线生机和可能的功劳;要么,就是船毁人亡,身败名裂!
李主簿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眼神在恐惧、不甘、愤怒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中挣扎。他看着周婉娘那张冰冷决绝的脸,看着王大柱眼中破釜沉舟的狠厉,看着林红缨紧握的铜棍,最后目光扫过苏静蓉那如同淬毒匕首般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彻底没有选择了!
“好…好!”李主簿猛地一咬牙,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嘶哑,“本官…本官就陪你们赌这一把!我立刻回衙,调集最精干的捕快和弓手!暗中布防!但是…” 他眼神阴鸷地扫过众人,“若是走漏了风声,让那梅阎王跑了,或是你们王家自己兜不住…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一言为定!”周婉娘斩钉截铁。
李主簿不再多言,如同躲避瘟疫般,带着两个同样面无人色的衙役,匆匆离开了暖阁,背影仓惶。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寂。但这沉寂已与之前不同,不再是压抑的绝望,而是一种紧绷的、磨刀霍霍的、枕戈待旦的肃杀!
王大柱走到苏静蓉面前,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低声道:“静蓉,梅三更…交给你。你的仇,王家和你一起报!”
苏静蓉抬起眼帘,对上王大柱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担忧,有决绝,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属于同伴的信任。她沉默片刻,极其缓慢而用力地点了点头。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丝。
周婉娘走到林红缨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紧握铜棍的手:“红缨,工坊…是我们的堡垒,也是战场。守好它。”
林红缨重重点头,眼中战意熊熊:“人在,工坊在!”
周婉娘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这小小的暖阁,声音沉稳而有力,如同战前动员的鼓点:
“福伯!立刻封锁消息!昨夜至今所有参与之人,严令禁口!违者重处!”
“调集府内所有可靠护院、健仆,分发武器,日夜轮守工坊外围!明松暗紧!”
“放出风声:三姨太、四姨太伤势恶化,危在旦夕,府内延请名医,愁云惨淡!”
“同时,大张旗鼓宣告:王家工坊新式飞梭织机调试大成,三日后,开足马力,昼夜不停!广邀城中布商,择日观礼!”
一道道指令清晰果断地发出。王家这座巨大的宅院,如同被强行唤醒的巨兽,开始绷紧肌肉,磨砺爪牙,将所有的力量悄然汇聚向工坊那巨大的水轮之下。陷阱已经布下,诱饵已经抛出。现在,只等那条致命的毒蛇,和它背后的豺狼,踏入这由仇恨、守护和绝地反击交织而成的…修罗杀场!
夜色,再次笼罩王家沟,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更加深沉,也更加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