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王家大院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的沉重与压抑的警戒之中。西厢房和后院厢房的灯火彻夜未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炭火气和驱不散的淡淡血腥。护院和工匠们三班轮换,紧握着武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围墙和豁口的阴影,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来数道锐利的目光。
正厅里,周婉娘端坐主位,明艳的脸庞依旧苍白,但那双凤眸里已不见慌乱,只剩下磐石般的坚毅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她面前摊着账册,但心思显然不在上面。福伯垂手侍立在一旁,低声汇报着庄内外的布防和损失情况。
“……工棚织机全部停转,按相公之前的预估,停工一日,损失约在纹银百两上下。库房的老参、雪莲已取用近半,灵芝所剩不多……工匠和护院的伙食按您的吩咐,肉食管够,伙房昼夜不停,开销不小……”福伯的声音带着忧色。
周婉娘抬手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银子的事,先不用报。只要相公和五太太能挺过来,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告诉伙房,肉食不能断!要让守夜的弟兄们有力气!工棚的损失…记着便是,等相公醒了,自有计较。”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声音压低:“四太太那边…有消息吗?”
福伯神色一凛,也压低了声音:“四太太带着人去了后院柴房方向后,便没了动静。老奴已按吩咐,将那一片悄悄围了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
周婉娘的心猛地一紧。后院柴房…那是堆放杂物和引火干柴的地方,平日里少有人去。苏静蓉追踪那诡异的“蚀心引”气味到了那里…这意味着什么?那下引的毒蛇,难道就潜伏在柴房附近?甚至是…柴房里?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敌暗我明,静蓉她们会不会有危险?
后院柴房。
堆积如山的干柴散发着特有的草木气息,混杂着灰尘和陈腐的味道。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更添几分阴森。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味,在这里变得格外清晰,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蜿蜒指向柴垛最深处、最阴暗的角落。
苏静蓉如同融入阴影的青石,悄无声息地贴在柴房门口一侧的墙壁上。她闭着眼,呼吸微弱到几乎停止,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感知那缕致命的气味轨迹上。福伯带来的十个心腹护院,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早已无声散开,占据着柴房前后所有的出口和制高点,弓弩上弦,短刀出鞘,冰冷的杀气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气味源,就在柴垛后面!
苏婉蓉猛地睁开眼,清冷的眸子里寒光暴涨!她没有丝毫犹豫,左手在腰间一抹,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银丝悄无声息地射出,精准地缠住柴垛上方一根横梁。同时,她右手屈指一弹!
嗤!
一枚细如牛毛的黑色钢针,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如同毒蛇吐信,瞬间没入那气味最浓郁的阴暗角落!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猝然响起!紧接着,柴垛后黑影暴起!
那身影快如鬼魅,裹在一件宽大的、沾满草屑的灰布袍里,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闪烁着阴鸷和惊怒的眼睛。他(她)似乎想从柴房后墙的破窗逃走,但苏静蓉弹出的那枚钢针显然击中了他,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动手!”福伯一声暴喝!
咻!咻!咻!
数支弩箭从不同角度激射而出,封死了黑影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同时,两名离得最近的护院如同猛虎扑食,手中雪亮的短刀带着劲风,一左一右狠狠劈向黑影的双肩!
黑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竟不闪不避,宽大的灰袍猛地一抖!
噗噗噗!
几支弩箭射中灰袍,却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射中了坚韧的皮革!灰袍下显然藏着护甲!同时,他身体诡异地一扭,如同没有骨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劈向要害的两刀,刀锋只在他手臂和肋侧划开浅浅的血口。
“哼!雕虫小技!”黑影发出一声沙哑难辨的冷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他反手一挥,几点乌光如同毒蜂般射向扑来的两名护院!
“小心暗器!”福伯惊叫。
那两名护院也是老手,见对方反击,立刻收刀后撤,同时用刀背格挡。
叮叮两声脆响,两点乌光被磕飞,钉在旁边的柴垛上,竟是两枚淬了幽蓝光泽的毒蒺藜!还有一点乌光则射向门口方向的苏静蓉!
苏静蓉身形未动,只是在那毒蒺藜即将及体的瞬间,左手那根缠绕横梁的银丝微微一抖!
嗡!
一道细微的震颤沿着银丝传递,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那枚激射而来的毒蒺藜,竟在离苏静蓉面门不足三尺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啪”地一声,诡异地改变了方向,深深钉入了门框!
黑影瞳孔骤然收缩!显然没料到对方有如此诡异的手段!
“玉面罗刹?!果然名不虚传!”黑影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但更多的是疯狂的杀意。他知道,今日若不能突围,必死无疑!他猛地探手入怀!
“拿下他!死活不论!”苏静蓉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盘,带着刺骨的杀意。她身影一晃,青色的劲装化作一道残影,直扑黑影!速度之快,竟然后发先至,瞬间切断了黑影试图逃向后窗的路线!
福伯等人也怒吼着再次合围!刀光剑影,瞬间将小小的柴房变成凶险的修罗场!
黑影见退路被苏静蓉封死,眼中凶光大盛!他掏出的并非暗器,而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皮囊,猛地朝着扑来的众人和苏静蓉的方向狠狠一捏!
噗!
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甜腥红雾,如同活物般猛地从皮囊中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
“闭气!是毒瘴!”福伯经验老到,立刻大吼,同时屏住呼吸疾退!
几名冲在最前的护院猝不及防,吸入了少许红雾,顿时感觉头晕目眩,手脚发软,攻势瞬间瓦解!
那红雾不仅剧毒,而且似乎有极强的腐蚀性,沾染到柴火和墙壁,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刺鼻的白烟!
黑影借着毒瘴的掩护,身体如同游鱼般,朝着柴房唯一尚未被完全封死的侧门缝隙猛地窜去!速度奇快!
眼看就要被他逃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静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侧门之前!她竟对那剧毒红雾视若无睹,清冷的脸上毫无波澜,仿佛那能蚀骨销魂的毒瘴只是寻常水汽!她左手银丝再次弹出,却不是攻击,而是如同灵蛇般缠向黑影的脚踝!同时,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点刺目的寒芒,无声无息地点向黑影后心要害!
这一指,快!准!狠!带着洞穿金石的锋锐!
黑影感觉到了背后致命的威胁,亡魂皆冒!他猛地扭身,将怀中那黑色皮囊向后一挡,试图阻隔那致命一指!同时不顾一切地发力前冲!
嗤!
苏静蓉的指尖寒芒轻易洞穿了那坚韧的黑色皮囊!
噗!
一声闷响!伴随着黑影一声凄厉的惨叫!
寒芒洞穿皮囊后,余势不减,狠狠刺入了黑影的后肩!一股诡异的冰寒劲气瞬间透入!
黑影如遭雷击,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向前踉跄扑倒!但他也够狠,借着扑倒的势头,不顾肩头传来的剧痛和冰寒,猛地在地上一滚,竟然险之又险地滚出了侧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滩刺目的血迹和那个被洞穿的黑色皮囊。
“追!”福伯怒吼,带人就要冲出。
“不必了!”苏静蓉冷冷开口,拦住了众人。她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她弯腰,用油纸小心地包起地上那个被洞穿的黑色皮囊,以及皮囊附近散落的几粒暗红色粉末——正是“蚀心引”残留。
“此人中了我的‘玄冰指’寒气,又强行催动内息逃遁,已是强弩之末,活不过三日。当务之急,是这残留的毒引和皮囊。”她举起手中的油纸包,“此物或许能救相公和五太太的命!立刻回禀大奶奶,封锁消息,严查庄内所有人员,尤其是今日靠近过柴房或行为异常者!此人能潜伏至此,必有内应!”
西厢房内。
炭火熊熊,温度已比之前回升了许多,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驱不散的寒意。
王大柱依旧僵直地躺在炕上,胸口那几道深蓝裂纹处,那冰清的光泽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如同寒潭深处倔强的星光。厚厚的冰霜融化了大半,露出下面青白僵硬的皮肤。
芸娘和翠儿早已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打颤,但她们的手依旧死死按在王大柱的心口位置。芸娘感觉自己的手掌已经彻底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只有一丝微弱的、时断时续的搏动感透过冰冷传来,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力量。翠儿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紧挨着芸娘,用自己单薄的体温提供着微不足道的暖意。
吴老满头大汗,金针一根根捻动着,神情专注到了极致。他枯瘦的手指搭在王大柱的寸关尺上,感受着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异常坚韧的脉象。脉象依旧混乱虚弱,被霸道的寒气死死压制,但那一缕心火,在炭火、金针和两个女子生命热力的共同支撑下,竟然真的稳住了,没有熄灭!
突然!
吴老捻针的手指猛地一顿!浑浊的老眼骤然瞪大!
“咦?!”他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低呼。
芸娘和翠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吴老。
只见王大柱胸口那几道冰蓝色的裂纹深处,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那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之下被惊动了!紧接着,那原本内敛冰清的微弱光泽,瞬间变得有些紊乱,颜色深处,似乎隐隐透出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暗红!
这变化极其短暂,一闪而逝。若非吴老全神贯注,几乎无法捕捉!
“这…这是…”吴老脸上的震惊瞬间化为巨大的忧虑和一丝惊疑不定。脉象中的那缕心火并未因此熄灭,反而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动刺激得微微活跃了一丝?但这活跃,却带着一种极其不祥的悸动感!仿佛平静的死水下,有凶物睁开了眼睛!
“吴老,怎么了?”芸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吴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道:“无妨!脉象…有变!未必是坏事!你们…继续暖着!千万不能松手!”他嘴上说着,手上的金针却落得更快更急,额头的汗水滚滚而下。那丝突然出现的暗红悸动,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凶险!这绝不仅仅是本源寒气的问题了!那“蚀心引”的毒力,恐怕已经随着寒气的爆发,更深地侵入了王大柱的脏腑!
后院厢房。
柳青黛如同沉睡的冰雕,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梅香红着眼眶,用温热的湿布轻轻擦拭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和手腕。
苏静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气息也有些虚浮。柴房一战虽短促,但消耗极大,尤其是硬抗了那剧毒红雾,虽未吸入,护体真气也损耗不小。
“四姐!”梅香如同看到救星。
苏静蓉对她微微颔首,快步走到炕边,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柳青黛腕间那片墨绿鳞片上。她敏锐地察觉到,鳞片中心那丝微弱的温润流光,似乎…比之前活跃了一丝?流转的速度快了一点点?但这活跃,同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强行唤醒的躁动感!
她立刻拿出那个用油纸小心包好的黑色皮囊和残留的“蚀心引”粉末,放在柳青黛的鼻端下方,极其轻微地扇动。
奇迹发生了!
柳青黛那毫无血色的、冰冷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同时,她腕间鳞片中心的那点温润流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开一圈更清晰的涟漪!
“果然!”苏静蓉眼中精光一闪,“此物与她体内残留的引药同源!能引起反应!”
但这反应,同样带着一种危险的、仿佛要引爆炸药般的悸动!苏静蓉立刻停止了扇动,将东西收好。她看着柳青黛依旧沉睡的容颜,心中了然:这残留的引药和皮囊,是毒,也是药引!或许…是唯一能唤醒五太太体内沉寂生机的钥匙,但使用的方法和时机,稍有不慎,便是催命符!
她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又想起西厢房王大柱胸口那丝诡异的暗红悸动。这两股同源的力量,被“蚀心引”引爆后,产生的变化,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解药…或许就在这剧毒之中,但如何取用,凶险万分!
苏静蓉转身,对梅香沉声道:“守好五妹,寸步不离。我去见大姐。” 她必须立刻和周婉娘商议,这拼死抢回来的“毒药”,该如何变成救命的“解药”。王家沟的漫漫长夜,危机远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