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水村的晨雾裹着层黏腻的死寂。王二婶握着锅铲的手突然顿住 —— 金黄的油花在锅底炸开半尺高,细小的油星子溅在白瓷灶面上,本该
作响的沸腾声,此刻却像被浓雾掐住了喉咙,只剩油花在无声地翻滚,像群张嘴却喊不出声的鱼。
邪门。 她把煎蛋盛进粗瓷盘,瓷沿磕在灶台上的瞬间,手指分明感到了震动,耳朵里却空空如也。老人咬着牙抓起个豁口碗,猛地往地上摔去 —— 碗碴四溅的弧度凌厉如刀,碎片蹦到脚边的动静却被吞得干干净净,连瓷片摩擦的
声都没留下。
李老四在鸡窝旁憋得脖子发红。昨儿个刚下的双黄蛋又没了,老人指着篱笆上的黄鼠狼骂得唾沫横飞,嘴唇开合的幅度能塞进个鸡蛋,喉咙里却连半点粗气都没漏出来。他急得往地上跺脚,黄胶鞋碾过碎石子的力道能踩碎核桃,可脚底板传来的刺痛,偏配不上应有的
声,只有地面被踩出的浅坑在无声控诉。
张叙舟刚走到晒谷场,就被股沉甸甸的寂静压得胸口发闷。往常这个时辰,该有王二婶喊孙子吃饭的大嗓门,混着李老四骂鸡的粗话,此刻却静得能数清自己睫毛颤动的频率。他抬头看见青铜神雀落在竹竿上,羽毛贴紧身体像片绷紧的蓝绸,脑袋歪着似在倾听,可尾羽扫过竹竿的动作再轻,也该有
声,此刻却连风都绕着走。
李叔! 张叙舟试着喊了一声。声音刚冲出喉咙就散了,像撒进水里的盐。他正给祠堂的铜符刷桐油,往常说话时,符纸会随着声波轻轻颤,今天却僵得像块铁板,连桐油滴落的轨迹都笔直得诡异,护江力 2260 点。 指尖抚过符面,那股熟悉的暖流里,竟少了种流动的震颤。
赵小虎举着登记本从村西头跑过来,离着三丈远就挥胳膊,到了近前才发现少年嘴张得能塞下拳头,却没半点声音。他把本子怼到张叙舟眼前,纸页上用红笔写得歪歪扭扭:张哥!说话没声了!刘老五的算盘拨得飞,狗蛋摔进泥坑也没哭出声! 少年急得用铅笔尖戳纸,笔尖划破纸页的力道戳穿了三层,依旧听不见
声。
苏星潼的银簪在发间哆嗦得厉害,不是往常规律的跳,是细碎的、发慌的抖。她摘下银簪往王二婶家走,簪尖刚靠近油锅,星纹突然凝住,变成条条僵直的银线,像被冻住的琴弦。姑娘在笔记本上写字,朱砂笔划过纸页的痕迹深得快要戳穿,可连最轻微的摩擦声都消失了,银簪说这不是没声音。 她把本子转向张叙舟,是声音被什么东西嚼碎了 —— 你看油花,明明在炸,却连分子撞在一起的动静都没了。
江堤上的浪头正无声地拍碎在礁石上。白花花的浪沫溅起半人高,在空中划出透明的弧线,落下时却像被海绵吸走,连水汽崩裂的轻响都欠奉。张叙舟盯着浪花看了半晌,突然发现江面上的渔船正在撒网,网绳绷紧的弧度能看出渔民在使劲,可麻绳摩擦的
声、渔网落水的
声,全被江雾吞得一干二净,只有鱼在网里无声挣扎的身影,像幅默片。
李老四家的黄狗对着黄鼠狼狂吠,喉咙鼓出滚动的青筋,尖牙龇得快要刺破嘴唇,可就是没声音。那只偷蛋的黄鼠狼蹲在篱笆上,尾巴扫过竹条的动作轻巧如猫,依旧是死寂。最吓人的是狗爪子扒拉地面的动作,指甲抠出五道深痕,却连点土屑摩擦的动静都没有,只有狗眼里的怒火在无声燃烧。
王二婶的孙子摔进泥坑时,张叙舟刚好路过。孩子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脸皱成颗酸梅,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张大嘴想嚎啕大哭,可喉咙里只滚出无声的抽噎,像被人捂住了嘴。王二婶跑过来抱起孙子,巴掌扬起想打他屁股,手落下的力道能拍响棉被,可就是没声音,只有孩子屁股上的泥印在无声证明这巴掌的存在。
张叙舟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吞咽口水时,连喉结滚动的
声都没了,只有脖颈皮肤轻微的褶皱在动。他突然觉得后颈发毛 —— 整个村子像被装进了玻璃罩,所有动静都被滤得干干净净,偏又能看见万物在动,这种错位感比纯粹的黑暗更让人发慌。
赵小虎趴在地上,耳朵贴紧泥土。往常能听见蚯蚓钻土的
声,今天却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只有指尖传来脉搏的跳动,像在触摸一个假人。他在登记本上画了个大大的耳朵,然后打了个叉,旁边添了行小字:银簪说,声音变成银色的线,往江中心飘了。
苏星潼的银簪突然指向江中心的雾团,星纹的直线开始轻轻颤抖,像被什么东西拨动的琴弦。她往雾团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停住 —— 江雾里隐约有细碎的银光在流动,像无数根被扯断的琴弦,正慢慢往漩涡中心聚。银簪的星纹在她掌心投下淡淡的影子,那影子竟在无声地张嘴,像在念什么咒。
三丫举着相机对着油花拍照,相纸上的油星凝固在炸开的瞬间,边缘泛着诡异的白光。小姑娘在照片背面用铅笔写:听见的人才害怕,听不见的... 更害怕。 她把相纸塞进兜里,觉得这寂静像块浸了水的棉花,正往每个人的耳朵里钻,而江中心那团青雾里,藏着张永远填不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