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永兴六年(公元207年)春
地点:许昌城外,颍水之畔→ 嵩山密林
夜色如墨,颍水河畔的芦苇丛在寒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几道黑影匍匐在泥泞的河岸旁,气息粗重,身上华丽的衣袍早已被刮得破烂不堪,沾满泥污。为首一人,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面容稚嫩,但一双眼睛却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仇恨与坚毅,正是曹操养子——曹真。
他身边仅跟着三名忠心耿耿的曹氏亲卫,个个带伤。那日许昌城破,天崩地裂,是其中一位老侍卫拼死将他从混乱中拉出,顺着一条连曹操都几乎遗忘的废弃排水密道,才侥幸逃出那片火海地狱。
“少主人,喝点水。”一名侍卫将水囊递过来,声音沙哑。
曹真没有接,他只是死死盯着远处那片依然隐约可见火光的方向,那是许昌,是他义父雄踞天下的都城,也是他义父的葬身之地。他的父亲曹邵早年为曹操募兵时被杀,他自小便被曹操收养,视若己出,与曹丕、曹植等一同长大,恩情深重。如今,一切都没了。
“张圣……”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嚼碎。那个来自渤海的渔家子,用那些妖异般的火器、铁船,摧毁了他的一切。
“少主人,此地不宜久留。渤海的骑兵还在四处搜捕,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豫州地界。”老侍卫低声道,语气焦急。
“离开?去哪里?”曹真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茫然。天下之大,似乎已无曹家立锥之地。
老侍卫凑近些,压低声音:“往西北。我们逃出来时,似乎看到司马懿先生的人也往那个方向去了。司马先生深谋远虑,或许……”
“司马懿?”曹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对那个总是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并无太多好感,但此刻,任何一丝可能复仇的力量,他都必须抓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不好!被发现了!”侍卫们脸色大变,瞬间拔出腰刀,将曹真护在身后。
然而,来的并非渤海骑兵,而是七八个同样衣衫褴褛、却透着精悍之气的骑士。他们勒住马,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目光锐利地扫过曹真几人,沉声问道:“可是……曹真公子?”
曹真心头一紧,握紧了袖中暗藏的短刃:“你们是谁?”
那汉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卑职虎豹骑第三曲军侯,韩德!城破之时,我与其他几十名弟兄杀出重围,一直在附近寻找公子下落!苍天有眼!”
他身后几名骑士也纷纷下马跪拜,眼神中带着找到主心骨的激动。虎豹骑,这支曹操麾下最精锐的骑兵,在最后时刻依旧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有部分骨干成功突围。
曹真看着这群伤痕累累却目光坚定的将士,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曹家,还没有完!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尚且单薄的胸膛,努力模仿着义父当年的气度,上前扶起韩德:“韩军侯请起,诸位将士请起!真,何德何能,蒙诸位不弃!”
“愿追随公子,重振曹氏,报仇雪恨!”韩德的声音斩钉截铁。
“愿追随公子!”其他骑士也低吼道,声音在夜色中凝聚起一股不屈的力量。
有了这支小股精锐的接应,曹真一行的逃亡之路顺畅了许多。他们避开官道,专走山林小径,昼伏夜出,一路向西北方向而行。
几日后,一行人潜入嵩山深处。在一处废弃的山神庙暂时落脚。
篝火旁,曹真听着韩德讲述许昌城破的细节,尤其是那能轰塌城墙的“没良心炮”和如林般推进、弹丸如雨的燧发枪阵,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但也愈发冰冷。
“张圣倚仗的,不过是奇技淫巧!”曹真咬牙道,“若非这些妖器,我义父岂会……”
韩德叹了口气:“公子,那些火器,确实厉害。但更厉害的,是张圣那人。他不仅能造出这些利器,更能让渤海上下拧成一股绳,百姓归心,将士用命。此人之能,恐……恐不在魏公之下。”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让曹真瞬间冷静下来。他想起义父也曾感叹张圣治理渤海的手段。复仇,不是仅凭一腔血勇就够的。
他沉默良久,看着跳跃的火焰,缓缓开口:“韩军侯,你说得对。张圣势大,我们现在如同蝼蚁,硬碰硬只是送死。我们需要积蓄力量,需要等待时机。”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我们要去关中,去找司马仲达,也要去找马腾、韩遂将军。张圣新政,‘摊丁入亩’、‘科举取士’,断了多少士族豪强的根基?恨他的,绝不止我们曹家!只要天下还有不服他之人,我们就有机会!”
他年幼的声音在山神庙中回荡,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成熟。
“我们要活下去,要像野草一样,在石头缝里扎根。然后,等待风起!”
次日清晨,一行人再次踏上路途,身影消失在嵩山苍茫的林海之中。他们带走的,不仅是曹魏政权最后的一簇火种,更是一份深埋于心底、不死不休的仇恨。
几乎在同一时间,许昌城,临时帅府内。
李狗儿正向张圣汇报:“主公,搜寻曹氏余孽的队伍在颍水边发现了些踪迹,但过了河之后就断了。另外,有山民称,前几日在嵩山方向看到小股可疑人马,身手矫健,不似寻常百姓或溃兵。”
张圣正在批阅文书,头也未抬:“重点还是司马懿。曹真一个半大孩子,纵有漏网之鱼护卫,成不了大气侯。传令各地,加强关隘盘查,尤其是往关中、荆襄的方向。至于曹真……画像张贴出去,悬赏缉拿即可。”
“诺。”李狗儿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主公,是否……有些轻敌?曹真毕竟是曹操养子,在曹氏旧部中或有影响。”
张圣终于放下笔,看向李狗儿,目光深邃:“狗儿,我们要面对的,是旧时代的整个幽灵。一个曹真,杀或不杀,改变不了大势。但若因过度关注一两个逃亡的公子王孙,而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事——比如格物院的新项目,比如驰道的修建,比如南方和西方的局势——那才是因小失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洒在他身上:“我们的力量,源于新的制度,新的技术,新的理念。这些,才是碾碎旧时代幽灵最强大的武器。至于曹真……若他聪明,就该隐姓埋名,了此残生。若他不自量力……”
张圣没有说下去,但话语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李狗儿躬身:“属下明白了。”
然而,无论是张圣还是李狗儿,此刻都未能完全预见,那个名叫曹真的少年,心中埋下的仇恨种子,在未来将会与西凉的铁骑、荆南的顽抗、以及朝堂内外的暗流结合在一起,掀起怎样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