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消融时,云省军区家属区的青砖缝里钻出了嫩草芽,食堂外那棵老槐树缀满了雪白的槐花,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在灵儿的红棉袄上,像撒了层糖霜。她蹲在树底下,小短腿蜷成个圆团,手指拨弄着虎子刚捡来的石子——那石子是从训练场沙坑里摸的,沾着细沙,像颗裹着麸皮的花生糖。
“灵儿,快来跳房子!”虎子举着根柳枝跑过来,枝桠上缠着圈蒲公英,风一吹绒球飘起来,粘在他打补丁的棉袄上。灵儿仰着小脸笑,把石子塞进裤兜,刚要起身,却听见墙根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是通信班的王二和老周,正蹲在那儿啃玉米面窝窝头。
“老周,黑风口丢的那批武器图纸,真有传言里的黑鸟标记?”王二的窝窝头啃得只剩半个,下巴沾着麸子渣,“张班长捡着张碎纸,我瞅见了,那鸟画得跟夜枭似的,眼窝子空落落的,怪瘆人。”
“嘘——”老周赶紧捅他胳膊,眼神瞟向食堂方向,“别瞎咧咧,李政委刚说要彻查,小心让保卫科听见。”
灵儿的耳朵“唰”地竖起来。她从虎子手里抽过柳枝,假装在地上画格子,脚尖却悄悄往墙根挪。红棉袄衣角扫过草芽,惊飞了槐树下的麻雀——那灰扑扑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往营区教堂方向飞,影子掠过她的手背。
“图纸能藏哪儿?”王二把声音压得更低,“黑风口的山都搜三遍了,连个纸片儿都没有。”
“谁晓得?”老周摸了摸后颈的旧疤,那是去年清剿特务“夜莺”时留下的,“说不定让黑鸟叼走了——上回我在鹰嘴崖看见只老鸹,黑得发亮,眼睛跟浸了墨似的。”
灵儿的指尖突然攥紧了柳枝。她颈间挂着的空间珠,此刻泛着淡青色的光,像块井水镇过的玉佩。那光晕顺着血管往脑子里钻,忽然听见熟悉的“呜”声——是黑豹的意念,它在训练场趴着,尾巴尖却莫名翘了起来。
“灵儿!快过来!”虎子的喊声打断了她。灵儿抬头,看见李政委站在槐树下,手里举着块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她赶紧扔了柳枝,迈着小短腿跑过去,红棉袄上的槐花瓣落了一路。
“小灵儿,爷爷请你吃糖。”李政委笑着蹲下身,剥开糖纸——橘子味的,糖霜沾在指腹上,像层细雪。灵儿含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连舌根都发颤。“要不要跟爷爷搭积木?”他从中山装口袋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磨得发亮的榉木块,“这是我孙子玩剩下的,送你了。”
灵儿的眼睛亮得像黑葡萄。她蹲在地上摆弄木块——先拼个圆滚滚的身子,再搭两根斜斜的翅膀,最后捏着小木块往上一放,做成歪歪扭扭的鸟头。“爷爷你看!”她拍着手喊,红棉袄袖子甩得木块晃了晃,“这是大鸟!”
李政委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盯着“大鸟”看了三秒,眼角皱纹忽然绷紧——那翅膀弧度,尾羽分叉,竟和秘密文件里“夜莺”组织的标志有七分像。他不动声色掏出笔记本,钢笔尖在纸页顿了顿,落下个沾着槐花粉的黑鸟轮廓。“我们灵儿拼的是小鸟呀?”他用指节敲敲木块,“翅膀怎么歪歪的?”
“才不是小鸟!”灵儿撅着嘴把鸟头往左挪,“是大鸟!它叼着纸,飞进山!”她小手指向远处的黑风口,山尖还留着残雪,像块没化完的冰糖,“飞呀飞,飞到山坳里!”
李政委的钢笔尖突然划破纸页。他盯着那道裂痕,像条藏在雪里的蛇。“哦?大鸟叼纸做什么?”他笑着问,声音却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给山里的娃娃送糖吃?”
“不知道!”灵儿晃着头推倒木块重拼,“灵儿只知道糖好吃!”她捡起三角形木块往鸟背上一放,“爷爷你看,这是糖!大鸟叼着糖,给灵儿吃!”
李政委的笑声像被风揉碎的槐花瓣,飘得老远。他合上笔记本塞进内袋——那里还揣着张皱巴巴的情报,写着“黑风口武器图纸失窃,疑与‘夜莺’有关”。“好,等大鸟叼来糖,爷爷全给灵儿留着。”他摸了摸灵儿的头,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爷爷还有会,先走了。”
灵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办公楼,才转身跑向虎子。刚迈出两步,就听见哨兵老李的声音:“政委,教堂的老钟表匠最近总关门,上回我去修闹钟,敲了半小时门都没人应!”
灵儿的脚步猛地顿住。颈间的空间珠突然发烫,像块刚从灶膛里夹出来的烙铁,热度顺着红绳爬进衣领,贴在锁骨上。她抬头望向镇外的教堂——尖顶十字架在夕阳下泛着暗金色,钟楼上的老钟垂着锈迹斑斑的钟摆,像只被缚住翅膀的鸟。风卷着槐花瓣落在手心,和空间珠的青光混在一起,像颗会发光的花籽。
傍晚时,肖建军营长来接灵儿回家。他蹲下身把女儿抱进怀里,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小灵儿,玩累了吧?”军绿色的制服上还带着训练场的尘土气息,怀里的温热却让灵儿安心地把小脸埋进他肩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