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血腥气尚未被秋风吹散,悬挂在旗杆上那些曾经权倾朝野的头颅,仍在无声地警示着朝野上下。然而,对于身处风暴中心的朱由检而言,雷霆般的清算与诛杀只是手段,而非目的。他需要从这场巨大的政治废墟中,汲取足以支撑帝国涅盘重生的养分。这养分,一是经过清洗后相对清明的政治空气,二便是那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从阉党及其党羽府中抄没出的巨额财富。
乾清宫西暖阁内,气氛与之前谋划铲除阉党时的肃杀截然不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与巨大压力的沉寂。户部尚书毕自严、内阁辅臣韩爌、钱龙锡,以及王承恩、李若琏等人齐聚于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案上那几本厚厚的新誊录账册,以及毕自严手中那份正在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念诵的汇总清单上。
“……逆贤魏忠贤宅,抄得现银、金锭、银票折色,共计……四百八十七万五千六百两;各类田契、房契、商铺契约,折价约……二百三十万两;古玩玉器、字画珍奇、珠宝首饰,初步估价……逾三百万两!合计……超过一千万两!”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数字从毕自严口中清晰吐出时,暖阁内依旧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一千万两!这几乎相当于大明鼎盛时期一年多的国库收入!而这,仅仅是一个太监头子的家产!
毕自严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念下去,声音愈发干涩:
“逆犯崔呈秀宅,抄得现银及等价物,二百九十五万两;田房产契折价一百五十万两;珍玩估一百八十万两……合计逾六百万两!”
“逆犯田吉宅,抄得……”
“逆犯客氏宅,虽不及魏、崔,亦抄得现银八十万两,珠宝细软无数……”
“晋商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等八家京城及通州、张家湾等处库房、货栈,抄得现银、货物(含大量粮食、生铁、硫磺、布匹、茶叶等)折色,初步统计……超过一千五百万两!其遍布山西及北直隶之田产、宅院、商铺尚未完全统计……”
一个个天文数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韩爌、钱龙锡等老臣,脸上早已失去了血色,他们为官数十载,深知国事艰难,国库常年空虚,边饷拖欠,灾民待哺,何曾想过,这些国之蠹虫,竟在暗地里积累了如此骇人听闻的财富!这哪里是贪墨,这简直是蛀空了大明的根基,在吸食民脂民膏,在啃噬将士的骨血!
王承恩和李若琏虽然参与了抄家,但听到汇总的数字,依旧感到一阵阵眩晕。
朱由检端坐在御案后,面色平静,唯有放在扶手上、微微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知道阉党有钱,但没想到有钱到这个地步!这还仅仅是几个核心头目和部分晋商在京畿的财产!若是算上他们遍布全国的产业,以及那些被清算的二、三流党羽的家产,总数恐怕会是一个更加恐怖的数字!
“陛下……”毕自严念完清单,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与激动,“此等巨奸,蠹国害民,罪该万死!如今抄没之资,实乃……实乃民之血泪啊!”
朱由检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前,随手拿起一本,翻看着上面记录的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他的目光冰冷。
“民之血泪,铸就了他们的金山银山。”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中回荡,带着刺骨的寒意,“如今,是时候用这些不义之财,来回馈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了。”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果断而清晰:“所有抄没之现银、金锭、银票,以及易于变现之珠宝古玩,一律登记造册,全部纳入内帑!由王承恩会同户部、内官监,共同清点、入库、看守!没有朕的手谕,一两银子也不得动用!”
“老奴(臣)遵旨!”王承恩和毕自齐声应道。将如此巨款纳入皇帝私库,虽然有些不合常规,但在场无人提出异议。经历了魏忠贤之乱,谁都明白,皇帝手中必须掌握足够的财力,才能不受掣肘地推行新政,应对危机。
“所有抄没之田产、房产、商铺,”朱由检继续道,“由户部牵头,会同都察院,进行清丈、核实、登记。其中,部分上好水田、皇庄附近田亩,可划入皇庄,由朕直辖,作为格物院、新军之试验田、供养田。其余田产,部分可用于赏赐此次有功之臣,部分……可考虑在未来,出售或租赁给无地少地之民,细则再议。商铺、宅院,亦可酌情处置,充实国库或内帑。”
这是一个庞大的资产处置工程,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至于抄没之粮食、布匹、生铁、硫磺等物资,”朱由检看向毕自严和李若琏,“粮食,优先用于填补京通仓廪,并调拨一部分,紧急发往陕西、河南等灾区赈济!布匹,可用于制作军服、赈灾衣物。生铁、硫磺,全部拨付格物院及工部军器局,用于打造新式火器、军械!”
“臣等领旨!”毕自严和李若琏精神一振。这些实实在在的物资,正是当前最急需的。
“韩先生,钱先生,”朱由检最后看向两位阁臣,“有了这笔钱粮,朕希望内阁能尽快拿出一个详细的章程,如何弥补历年拖欠的边饷,如何加大各地水利、道路修缮的投入,如何更好地推行之前的赈灾举措。朕,不想再听到‘没钱’两个字!”
韩爌和钱龙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久违的振奋与希望。他们躬身道:“陛下放心!臣等必当竭尽全力,将这些钱财,用到该用的地方!”
当众人领命而去,暖阁内再次只剩下朱由检一人时,他缓缓走到窗边。窗外,秋日高悬,金光万丈。
内帑前所未有的充盈,让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这意味着,他可以更加从容地布局未来。格物院的研发可以加大投入,新军的扩编和装备可以加速进行,各地的灾荒可以更有力地赈济,甚至一些大型的基础设施建设,也可以提上日程。
他再也不用像刚穿越时那样,为一个空虚的国库而焦头烂额,为每一笔开支而精打细算。
然而,巨大的财富也带来了巨大的责任和压力。他知道,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笔巨款。朝中的官员,地方的势力,乃至宫内的太监,都会想方设法从中分一杯羹。如何用好这笔钱,使其真正转化为国力和民力,而不是再次被新的蛀虫吞噬,是对他智慧和手腕的更大考验。
“取之于蠹,用之于民,强之于国。”他低声重复着自己的信念,“这条路,朕一定要走下去。”
抄家清单上的天文数字,不仅为大明的财政注入了强心剂,更如同一声号角,宣告着以朱由检为核心的改革力量,终于拥有了足以撬动整个帝国的坚实杠杆。一个属于变革的时代,在财富的支撑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速到来。下一步,他该将目光投向那支初露锋芒的新军,以及格物院中那些即将改变世界的新式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