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小禄子便匆匆走进东宫偏殿,脚步轻快,手中紧握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沈知意坐在案前,面前摊开一本《礼典旧例》。她的指尖停在“皇子婚仪”那一页,未曾翻动。她抬眼看了小禄子一眼,未语。
小禄子将纸条轻轻放在桌上:“周大人昨夜递了奏请,首辅看过后,批了八个字——‘礼不可废,宜速议’。”
沈知意凝视那八字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明白,这并非明示同意,也非断然反对,而是一个信号——首辅已开始关注此事。
她立刻召来秦凤瑶。两人在偏殿低语片刻,秦凤瑶便悄然离宫。半个时辰后,她带回一叠边军文书的副本。其中一份清楚记载:京营三日内调动兵马六次,频繁出入西门,却无皇帝调令备案。
沈知意抽出这份文书,待墨迹干透,将其夹入一本《户部调度册》中。她对秦凤瑶道:“你父亲的情报有用,但不能直接呈上。我们要让首辅自己发现问题。”
秦凤瑶点头:“我已安排阿七盯住文华殿外廊,首辅午时会去那里接收内阁通报。”
沈知意起身整理衣袖:“我去见他。”
秦凤瑶皱眉:“你一个人去?”
“唯有我独自前往,他才会信。”沈知意淡声道,“他是文官之首,最忌武将干政。若你同去,他会以为东宫意图以兵权施压。”
秦凤瑶抿了抿唇,终是退后一步:“那你小心,我在外等消息。”
午时一到,沈知意出现在文华殿外廊下。她身着素青宫裙,发间仅簪一支银钗,手捧册子,宛如一名寻常送文书的女官。
首辅立于廊柱旁,正翻阅奏本。听见脚步声,他抬眼望去,眉头微蹙:“太子妃怎会在此?”
沈知意行礼:“臣妾奉命呈送本月东宫用度清单,请大人过目。”
首辅接过册子,随意翻了两页,语气冷淡:“此等琐事,遣周显即可。太子近日既不上早朝,连经筵也称病缺席,东宫竟如此清闲?”
沈知意垂首答道:“殿下虽不通政务,却懂人心。灾民捧着他分的烤红薯落泪时,他说‘原来吃饱了也能让人高兴’——话虽朴素,却是真心。”
首辅默然,神色微动。
沈知意继续道:“十三皇子婚事,本为喜庆。可礼部未报钦天监,京营频频调动兵马,民间已有议论。臣妾不为争权,只想问一句:若连婚礼皆可无视规矩,日后朝廷何以立制?”
言罢,她从袖中取出那本《户部调度册》,轻轻置于石栏之上。
首辅翻开数页,脸色渐沉。他抬眼看向沈知意:“这些数据,你从何处得来?”
“边军有规,每月须上报京营动向。”沈知意平静回应,“我父亲不敢私传军情,只托我转交大人一观。”
首辅久久不语,终低声叹道:“我原以为东宫只求自保……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沈知意未接话, лnшь轻轻颔首。
首辅合上册子,声音压低:“婚事必须依制而行。礼部不报钦天监,便是违规。我会在内阁会议上提起此事。”
沈知意心下了然——这是应允了。他并非支持太子,而是维护“规矩”。但对如今的东宫而言,已足够。
她行礼告退。走出十步之遥,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回到东宫书房时,天色已暗。沈知意刚落座,门外响起脚步声。她急忙将调度册塞进抽屉,尚未锁好,门已被推开。
萧景渊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听说你们忙了一整天,我做了些新点心,桂花蜜酥,加了蜂蜜和芝麻。”
秦凤瑶紧随其后,一眼瞥见沈知意的手尚搭在抽屉上,立即上前挽住萧景渊手臂:“殿下真是贴心,这时候还想着我们。不过你现在不宜多吃甜食,明日还要练剑呢。”
萧景渊眨眨眼:“练剑?我说过吗?”
“你忘了?”秦凤瑶拉着他就往膳厅走,“你说要每日多练半个时辰,我还答应陪你一起。”
萧景渊挠头:“真有这事?那也得先吃完点心再说吧。”
“先吃饭!”秦凤瑶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外走,“小禄子早已备好饭菜,再不吃就凉了。”
门关上后,沈知意才松了口气。她打开抽屉,取出纸笔,飞快写下三行字:
一、请首辅联名催促礼部走完流程,不得跳过钦天监;
二、借内阁之势压制京营,严禁擅自调兵,违令者按抗旨论处;
三、放出风声,暗示婚事或有违规,引言官议论。
她将纸条折好,装入空白信封。小禄子悄然入内,接过信件,低声道:“明早我便交给周大人。”
沈知意点头,抬眼望向窗外。宫墙高耸,最后一缕余晖正从屋檐悄然滑落。
秦凤瑶练剑归来,剑穗沾了些尘灰。她在院中甩了两下剑,听小禄子说起首辅的反应,冷笑一声:“这次,该轮到他们害怕了。”
沈知意坐在灯下,手中握着首辅批过的那张纸条。她未写其他,只是将“礼不可废,宜速议”六字誊抄一遍,贴于桌边。
笔尖停驻之际,一滴墨坠落纸上,缓缓晕开成一小片浓黑。
小禄子端来一碗热茶,轻轻放在她手边。茶面微漾,映着摇曳灯火。
沈知意轻吹一口,低头啜饮。
茶温润喉,缓缓流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