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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刚到,东宫书房的灯就亮了。桌上摆着一盏油灯,火苗稳稳地烧着。旁边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守成可期”四个字,下面放着一本新的日程簿。

萧景渊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半块冷掉的桂花糕。他没吃几口,把糕点放在桌上,坐到书案前。三份奏报已经整整齐齐摆在那儿:一份是户部的月报抄本,一份是工部的河防简要,还有一份是边军战报的摘要。他看了几眼,伸手翻开第一本。

字太密,他眉头慢慢皱起来。看了几行,他停下,手指摸着茶杯边缘。茶还没倒,杯子是凉的。他盯着“税赋折算”这几个字,脑子里却想起西街锅贴摊主说过的话:“今年麦子贵,面价涨了两文。”

沈知意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她没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轻轻铺在桌上。纸上画的是京城几条主街的粮价对比,从米铺到油坊,再到锅贴摊的成本一笔笔列得很清楚。

“一碗锅贴卖十二文。”她开口,“面粉三文,油一文,炭火半文,人工两文,剩下的五文半是利润和损耗。你那天在西街帮人垫了一枚铜板,其实只差半文。”

萧景渊抬头看她。

“户部收的税,最后都落在这些地方。”沈知意指着表格说,“商人要交市税,磨坊要缴工税,连炭车进城都要过卡付钱。这些钱加起来,就成了奏报里的‘岁入’。”

萧景渊低头再看那行字,忽然明白了。他翻回去,重新读那段关于地方商税调整的内容,这次看得懂了一些。

这时,秦凤瑶掀帘进来,手里拎着个布包。她把布包往桌上一放,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纸条。

“北境来的。”她说,“今早戌时送到的。”

萧景渊接过,展开一看。纸上写了三件事:北营换防结束,冬衣全部发完,有个炊事兵因为私卖军粮被打了三十杖,关进苦役营。

他看完,沉默了一会儿。“这人为什么要卖口粮?”

“他自己不饿。”秦凤瑶靠着案边站着,“但他家里穷,想换钱寄回去。可军粮不能动,一动就是重罚。”

“那他判得重吗?”

“按律该削籍流放。”秦凤瑶说,“主将看他初犯,又是为家所迫,减为苦役三年。消息传下去,士兵们都说处理得当。”

萧景渊点点头,拿起笔,在边上写下“三年”两个字。他又问:“要是换了别的主将呢?”

“可能直接砍了。”秦凤瑶说,“也可能装作没看见。所以你看战报,不能只看结果,要看背后的人怎么想。”

萧景渊把纸条折好,放进袖袋。他回头继续看户部的报,这次读得慢了些,每一段都停下来想了想。

午后的阳光照进窗户,小禄子进来换了热茶,又悄悄退下。萧景渊翻开工部那份折子,看到“河道疏浚预算”一行,立刻卡住了。什么“堤长三百六十丈”,“用工七千九百二十人次”,“石料采自南岭”,他越看越乱,终于合上折子,低声说:“这些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沈知意听见了,没有批评他。她拍了下手,小禄子马上搬来一个木架,上面是个沙盘——是京城和周边水系的模型,河流、堤坝、闸口都标得很清楚。

她走到沙盘前,手指沿着河道划过去。“这是护城河上游,去年发过大水,冲垮了两段堤。工部现在要修,就得算用多少石头,多少人,多久能完工。钱从哪出?要么加税,要么挪其他项目的银子。”

萧景渊走过来,蹲下细看。他在沙盘上找到自己常去的永安坊,发现离河不远。

“要是不修呢?”他问。

“明年雨大,水漫进来,永安坊的铺子全得泡汤。”沈知意说,“你不光赔钱,还得调人救灾,花得更多。”

萧景渊明白了。他回到书案前,重新打开折子,这次一边看一边对照沙盘上的位置,遇到不懂的就在边上画个圈。

秦凤瑶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她转身出门,在院中拦住一名侍卫,低声交代:“从今晚开始,戌时必须有人送边境消息来。纸条就行,写明日期地点事件。太子要看。”

侍卫领命而去。

傍晚,天色变暗,书房里的灯又多点了好几盏。萧景渊还在看边军战报。这份是秦凤瑶让人重写的,更短,只讲事实:某营巡逻遇雪崩,三人轻伤;另一营马匹生病,已隔离;第三件是边民越界放牧,被对方驱赶,没起冲突。

他看完,提笔在旁边写了个问题:“雪崩后如何安置士兵?”

沈知意站在书架旁,正翻一本旧税法典。她听见动静,走过来扫了一眼。“你可以写个条子,明天让小禄子送去秦将军那里,等回信。”

“他会回吗?”

“会。”秦凤瑶在门口接话,“我爹说了,太子肯问,就是好事。哪怕问得蠢,他也答。”

萧景渊笑了下,把问题抄到一张纸上,折好放在一边。

他抬头看窗外,夜已深。桌上的奏报还剩一半没看完,但他没合上。他伸手摸了摸日程簿的封面,上面“守成可期”四个字是沈知意亲笔写的,墨迹清晰。

“我怕一件事。”他忽然说。

两人看向他。

“我怕哪天我又不想看了。”他说,“以前翻两页就扔,不是不懂,是懒得懂。现在我知道该学,可万一哪天又懒回来呢?”

沈知意没马上回答。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他。是新的日程安排,每天三份奏报,分文、工、军三类轮换。红圈标出重点,其余自读,每月初一复盘。

“不用一下子全懂。”她说,“每天进步一点,就够了。”

秦凤瑶也走过来。“我还设了个规矩。”她说,“以后每月初一,你跟我去校场一趟。不穿朝服,不带仪仗,就听兵士聊天。你想知道军队什么样,就得听他们自己说。”

萧景渊点头。“行。”

“你不一定要做决定。”秦凤瑶强调,“但你不能不知道。”

萧景渊把日程簿收进怀里,端起茶喝了一口。茶凉了,但他没让换。

他翻开最新的边报,拿起朱笔,在一处地名下画了道红线。那是北境一个屯兵点,靠近两国边界。报上说驻军正常,粮草充足,但最近有牧民报告夜间有马蹄声。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提笔写下疑问:“是否有巡逻记录?频率如何?”

沈知意站在书架旁,轻声解释一条税法条款。她的声音平稳,不急不缓。

秦凤瑶走出书房,院中守卫交接完毕。她叮嘱最后一班侍卫:“戌时一刻,必须把消息送到。”

她回头望向书房。灯火通明,萧景渊伏案执笔,袖口沾了墨迹,身边堆着几本翻烂的抄本。

他的笔尖顿了一下,又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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