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院。
这个词从初春饰利的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怪异的平静。它像一根无形的标杆,插在了我们面前那张被红色警报淹没的、代表着整个学园都市的巨大地图上。在那片触目惊心的混乱版图里,第十学区,尤其是少年院所在的区域,那一点微弱的绿色,显得如此孤立,又如此诡异,仿佛是暴风雨中那不祥的、风平浪静的眼。
“怎么可能……”固法前辈喃喃自语,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上闪烁的红光,“其他地方都乱成了一锅粥,只有那里……”
没等我开口,初春已经动了起来。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没有丝毫的迟疑,那是一种被无数次训练塑造而成的、属于风纪委员的本能反应。
“正在尝试联络第十学区少年院安保中心……线路无法接通!切换至第十学区警备员第93支部……同样没有回应!第85综合岗哨……不行!所有通往那一区域的官方通讯线路,全部中断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宣告失败,都不断拨动我们紧绷的神经。
“请求第七学区警备员中央本部调度队伍支援!”初春没有放弃,立刻切换了策略。
然而,通讯器里传来的,却是冗长而单调的忙音。
“线路……被占用了……”初春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瞬间领悟了这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现实。将警备员的精锐力量从作为对外窗口、拥有顶级安保体制的第二十三学区调离,绝不仅仅是因为这场骚乱的规模过于庞大。更深层的原因,是学园都市内部的指挥与联络系统,已经陷入了局部性的瘫痪。许多地方的警备员站点,恐怕自身都已成为被攻击的目标,或者被分割包围,失去了与指挥中枢的联系。他们就像被切断了神经的肢体,纵有力量也无处使。
再联想到不久前才亲眼目睹——为了镇压法兰西的“c文书”暴乱,学园都市派遣了大量的驱动铠部队前往欧洲。那些代表着学园都市最高机动武力的钢铁巨人们,此刻正远在千里之外,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返回。
外部的佣兵,内部的瘫痪,主力的缺席。
学园都市引以为傲的、固若金汤的城市防御体系,在这一刻,暴露出了它最脆弱的内里。而袭击者选择此刻动手,显然是洞悉了这一切。他们甚至可能对第二十三学区的空虚了如指掌,这个学园都市最大的空港,此刻或许已经门户大开。
我们完全陷入了被动。从机场启程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每一步都像是踩着对方预设的节点,追逐着被抛出的诱饵,被人牵引着,在这座巨大的、陷入混乱的城市里疲于奔命。即便我们现在立刻赶往第十学区,路途遥远不说,谁又能保证那不是另一个更加致命的陷阱?
“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吗?”姐姐大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与无力感。她紧握着拳头,指缝间有微弱的电光在跳动,那是她内心焦躁最直观的体现。她痛恨这种无法掌控局势的感觉,尤其是当潜在的危险可能波及到她所珍视的一切时。
整个支部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嗡鸣和此起彼伏的、来自城市各处的警报声。我们四个人,面对着一张巨大的、燃烧般的地图,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束手无策。
就在这片沉重的静默之中,一直沉默着观察局势的固法前辈,忽然开口了。
“或许……还有一个非正式的办法。”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在这混乱的氛围中,有一种让人镇定的力量,“黑子,初春,你们还记得‘大蜘蛛’吗?”
我当然记得。那个曾经在无能力者武装集团中颇具名气的组织,以及那个与固法前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男人,黑妻绵流。
“前辈的意思是?”
“第十学区是那些无能力者武装集团的传统地盘之一,”固法前辈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虽然在警备员的持续打击下,大部分组织都分崩离析,不成气候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的情报网,有时候比我们官方的渠道更能渗透到城市的角落里。我可以联系黑妻,问他要到现在盘踞在第十学区一带的武装集团首领的联系方式。让他们去少年院附近打探一下情况,至少比我们这样隔空干瞪眼要强。”
这是一个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违规的提议。与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武装集团进行情报交易,从来都不是风纪委员应该采取的手段。
但现在,是“非常”时刻。
姐姐大人看了固法前辈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同意。”
“我也同意。”我立刻附和道,“我们现在就需要情报,任何情报都行。警备员第88拘留所离这里不远,我们现在就过去探视黑妻先生!”
“好!”
就在我们达成共识,准备动身前往拘留所,为这个疯狂的夜晚开启一条全新的、无法预测的战线时——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那声音微弱、迟疑,完全不像是在这种紧急事态下,来自警备员或是其他风纪委员的通报。我们四人不约而同地警惕起来,姐姐大人的指尖已经亮起了随时可以激发的电光。
我握住门把手,猛地将门拉开。
门口,一个女孩的身影倚靠在门框上,仿佛随时都会垮掉。她穿着一身普通的学生制服,浑身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呼吸急促而微弱,像是刚刚跑完一场攸关性命的马拉松。
“请、请问……白井……黑子小姐……和御坂……美琴小姐……在、在这里吗?”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眼神却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恳切。
我认得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记得,在法兰西的机场,她曾是跟随在艾拉拉同学身后的AcU成员之一。只是此刻,她身上并没有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深蓝色功能外套。
“是我们。”姐姐大人上前一步,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发生了什么?艾拉拉呢?”
女孩看到我们,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断裂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电子证件卡,递到我们面前,卡片上亮起属于“资产管控组(AcU)”的标志。
“解散……命令……”她的嘴唇在颤抖,语无伦次,“就在你们的飞机起飞后不久……我们突然接到了紧急解散命令……要求外面所有人,就地解散……”
“什么?!”我与姐姐大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然后……然后伏击就开始了……”女孩的眼中涌出了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划出两道清晰的痕迹,“所有地方……我们所有的据点,都被攻击了……那些研究所之所以被炸,是因为……因为我们的站点,就藏在里面……我是从……我是从第三学区的站点……突围出来的……”
她哽咽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在街上……看到了你们……我记得你们的样子……我跟了过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那份伪装出来的坚强,那份支撑着她穿越火线、来到这里的执念,在找到我们的一瞬间,彻底崩塌了。她蹲下身,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发出了压抑而绝望的哭号。
“……他们都死了……我的小队……所有人都死了……”
那哭声,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窗外,是整座城市的喧嚣与哀嚎;而室内,这一个体的、渺小却又无比沉重的悲鸣,将这场灾难的冰冷与残酷,以最直接的方式,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