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喜悦如同温暖的篝火，照亮了岩山部落的每一个角落，却也无可避免地吸引了黑暗中饥渴的目光。粮仓附近值守的战士增加了一倍，火把也插得更密，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但光明之外，是无尽的、蠢蠢欲动的黑暗。
连续几晚，苍牙都表现得异常焦躁。它不再满足于在固定区域巡逻，而是不断在粮仓外围的阴影处逡巡，鼻翼剧烈翕动，喉咙里持续发出极低沉的、近乎无声的咆哮，绿莹莹的眼睛死死盯住营地栅栏外的某个方向。它甚至几次用嘴叼住值夜战士的皮裙，试图将他拉往那个方向。
“苍牙又发现什么了？”一个年轻战士被拖得踉跄，有些无奈地对同伴说，“昨晚也叫了半天，结果屁都没有，害我们白紧张一场。”
年长些的战士皱起眉头，握紧了手中的青铜矛：“别大意。启明者说过，苍牙的鼻子和耳朵比我们灵十倍。它这么不安，肯定有原因。加强警戒，尤其是它盯着的西边栅栏！”
然而，一连两晚，西边栅栏外除了风声和虫鸣，并无异状。一些战士开始觉得或许是苍牙过于敏感，或者只是被某些夜间活动的小型野兽气味所干扰，渐渐放松了警惕。唯有苍牙，依旧固执地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觉。
第三天夜里，月黑风高，浓厚的云层遮蔽了星光，只有营地内的火盆和火把提供着有限的光明。后半夜，是人最容易困倦的时刻。值守的战士虽然强打精神，但连续几天的紧张和“虚惊”让他们难免有些松懈。
苍牙却没有丝毫松懈。它伏在一处粮仓阴影里，全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尊灰黑色的石雕，只有微微转动耳朵和闪烁的眼珠显示着它的高度专注。
突然，它的耳朵猛地支棱起来！远比其他战士更早，它捕捉到了一声极轻微的、不同于风吹草动的“咔嚓”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枯枝。同时，一股陌生的、带着汗臭和饥饿气息的人味，顺着微风飘进了它敏锐的鼻子！
不是野兽！是人！陌生的、充满恶意的人！
“呜——汪汪汪！汪汪汪汪！”苍牙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阴影中暴起，发出前所未有的、激烈而洪亮的吠叫声！这声音充满了警告和威胁，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几乎在苍牙发出第一声警告的同时，西边栅栏外的黑暗中，几条黑影猛地弓起身，试图快速翻越那道对于饥饿之人来说并非不可逾越的木栅栏！他们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敏锐的“警卫”，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吠吓得动作一滞。
“敌袭！西边栅栏！有人爬墙！”苍牙的吠叫就是最清晰的警报！瞬间，所有困倦的战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铜锣被狠狠敲响！
“快！西边！”磐石的怒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他今晚亲自带队巡逻，听到苍牙异常激烈的叫声就立刻带人冲了过来。
黑影们见行迹暴露，营地内脚步声和呼喊声迅速逼近，顿时慌了神。其中两个动作快的已经翻过了栅栏，落地后就朝着最近的、散发着浓郁谷物香味的粮仓扑去！他们手里拿着粗糙的骨刀和石片，眼里只有对食物的疯狂渴望。
但苍牙比他们更快！
它没有直接扑向那两个明显是成年男性的入侵者，而是如同鬼魅般窜到侧面，目标直指第三个刚刚爬上栅栏、动作稍慢、体型也相对瘦小的黑影！
“嗷呜！”一声带着凶狠劲的低吼，苍牙猛地跃起，一口咬在那人的小腿上！虽然它的咬合力还不足以瞬间咬断骨头，但尖锐的乳牙依旧狠狠嵌入了皮肉！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那个瘦小的黑影吃痛，重心不稳，直接从栅栏上摔了下去，重重砸在外部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哼，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和同伴的惨叫，让已经跳进来的两个入侵者心神大乱。他们回头看了一眼，就这片刻的耽搁，磐石已经带着如狼似虎的战士们冲到了近前！
“拿下！”磐石大吼，青铜矛带着寒光直刺过去。
入侵者本就做贼心虚，装备简陋，又失了先机，面对武装到牙齿、怒火中烧的岩山战士，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几下格斗后，一人被矛杆扫中腿弯倒地，迅速被捆了起来；另一人则被战士用渔网罩住，动弹不得。
栅栏外那个被苍牙咬伤腿的，也被绕出去的战士轻松抓获。
战斗，或者说抓捕，在短短几分钟内就结束了。从苍牙发出警报到三个入侵者全部被制服，速度快得惊人。
战士们点起火把，仔细检查四周，确认再没有其他同伙。然后，火光聚焦在了那三个瑟瑟发抖的入侵者身上。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脸上满是污垢和长期饥饿留下的痕迹，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看起来只是几个被饥饿逼疯了、铤而走险的流浪者，并非有组织的袭击。
但无论如何，他们试图偷窃部落最宝贵的粮食！如果不是苍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正蹲坐在一旁，舔着嘴角少许血迹（来自那个被咬伤腿的流浪者），微微喘着气，眼神依旧警惕的苍牙。
是它！是它在所有人都几乎放松警惕的时候，第一时间发现了危险！ 是它！是它用最激烈的吠叫发出了无可置疑的警报！ 是它！是它甚至主动出击，延缓了敌人的行动，为战士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如果没有它，一旦让这几个贼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粮仓附近，哪怕只是偷走一部分粮食，或者纵火破坏，后果都不堪设想！
磐石大步走到苍牙面前，这个粗豪的汉子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只立下大功的“狼崽”。他以前对驯养这种猛兽后代始终心存疑虑，但此刻，所有的疑虑都化为了感激和钦佩。他伸出大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苍牙的脑袋。
“好小子！干得漂亮！”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肯定。
苍牙似乎听懂了他的夸奖，尾巴轻轻摇晃了两下，用头顶蹭了蹭磐石的手掌，然后继续警惕地盯着被俘虏的入侵者。
其他战士也围了上来，看着苍牙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赞叹。 “太厉害了！它比我们发现得早多了！” “要不是它，今晚说不定真要出大事！” “启明者养的不是狼，是守护神啊！”
消息很快传开，被惊醒的族人们纷纷赶来，了解事情经过后，都对苍牙赞不绝口。那些曾经对饲养苍牙表示过怀疑的人，此刻也彻底改变了看法。
汪子贤也被惊动，赶了过来。他仔细查看了现场和俘虏，听取了磐石的汇报。当他听到是苍牙率先发现、警告并甚至参与了拦截时，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他蹲下身，紧紧抱了抱苍牙的脖子，抚摸着他颈后厚实的毛发。
“好样的，苍牙！你是部落的英雄！”他在苍牙耳边低声说道，拿出了一大块早就准备好的、风干的肉条作为奖励。苍牙高兴地叼住肉条，发出满足的呜呜声，尾巴摇得像旋风一样。
这件事迹如同长了翅膀，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部落。苍牙的威望达到了顶点。它不再仅仅是被启明者宠爱的奇特宠物，而是得到了全体族人认可的、部落的正式一员，一位忠诚而可靠的守护者。人们对犬只（虽然目前只有苍牙一只）的看法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从恐惧和怀疑变成了认可和期待。甚至已经有人私下里询问启明者，是否还能找到类似苍牙这样的“狗崽”来喂养。
汪子贤“驯兽始祖”的形象也更加深入人心。他能驯服凶猛的刃齿虎（利用智慧和工具），能驯化贪婪的野猪，如今更是成功驯养出了如此通人性、忠诚勇敢的守护兽！他的形象在族人心中越发神秘而高大。
三个饥饿的流浪者被暂时关押起来。如何处置他们，部落内部又有了一些小的议论。但有了之前吸纳黑石俘虏的经验，这次争议小了很多。最终，他们也被纳入“贡献等级制”的最底层，需要用自己的劳动来赎罪和换取食物。
部落的生活恢复了平静，但更加忙碌。丰收的粮食需要妥善储存、加工和分配。腌制肉食、晾晒鱼干、研磨谷物、清点库存……各项工作千头万绪。
然而，就在这繁忙的收获季里，新的问题悄然浮现。
这天，负责分发每日食物的妇人发生了争执。一个原岩山部落的壮汉和一个新加入不久的黑石降者几乎扭打起来。
“凭什么给他的肉比我多一块？”壮汉怒气冲冲地指着对方碗里明显大了一圈的肉块。 分发食物的妇人一脸为难：“这…这块肉是切下来就这样的，我看着差不多啊…” “放屁！明明他的更大！还有昨天分粟米，我用我的陶罐装，感觉就没有上次满！是不是你们克扣我们原住民的粮食去讨好那些新来的罪人？”壮汉不依不饶，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围观。
另一边，负责记录仓库出入的鹰眼也遇到了麻烦。不同的人来领取工具或上交收获，对于“一堆”块茎、“一捆”柴火、“一袋”谷物的量，描述差异很大，导致记录混乱，时常产生纠纷。
“我这堆块茎明明比上次多，为什么记录的贡献还是一样？”有人不满。 “你这一捆柴火这么松散，怎么能和扎实的那捆算一样？”负责记录的学徒也无法判断。
甚至在进行以物易物时（虽然部落内部主要实行配给，但个人之间偶尔会用额外收获的小东西交换），也常常因为交换物的大小、重量、品质争论不休，需要高层来裁决，浪费大量时间。
缺乏统一、精确的度量标准，使得分配、记录和内部小规模交易变得效率低下，矛盾丛生。虽然目前还只是小范围的摩擦，但汪子贤敏锐地意识到，随着部落规模不断扩大，物资越来越丰富，这种基于模糊估计的管理方式必将成为发展的瓶颈，甚至可能演化成影响内部团结的严重问题。
他看着为了一块肉大小而争吵的族人，又看了看仓库前那些对“一堆”、“一袋”争论不休的人群，眉头渐渐锁紧。
光有“贡献等级”的框架还不够，必须有更精细、更公平的“尺子”来衡量每个人的付出和所得，让公平看得见、摸得着。
文明的基石，除了火、语言、工具，还需要更抽象，却也更重要的东西——度量衡。
是时候，为岩山部落立下统一的“规矩”了。他目光扫过营地，寻找着可以用来定义“标准”的天然参照物。他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仿佛已经握住了一把无形的、却至关重要的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