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寒轻曦穿透暮色,拂去了浓郁的雾气,最终洒落到了屋里的床沿。
屋里静得出奇,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床上人眉头紧蹙,那清秀苍白的面庞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指节偶尔颤动几下,似乎还在梦里挣扎着。
裴夜并没有急着将人唤醒,一张张检查过桌上的画纸后轻轻坐到了床沿,脸上还挂着满意的笑容:“真听话。”
“起来。”裴夜加大了声音,带着命令式的口吻,紧接着指节重重叩响床头柜——
一下,两下,像催命的锤子狠狠敲击心房。
白玦猛然睁开双眸,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急促而凌乱,眼里满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醒了?醒了就去洗把脸,把这个吃了。带你去个地方。”裴夜语气带着戏谑,指节一有一无地敲响碗筷隔壁的桌面。
白玦深吸一口气,胸膛因惊吓还在隐隐作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虽说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但持续的高热还是让他头昏脑胀,重心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裴夜抬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往后一带——
他猝不及防地跌回了床上,肩上关节的胀痛感再次袭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裴夜戏谑道。
“唔…头有点晕…”
“那你慢点,摔着了怎么办?”裴夜耐心地整理了一下他凌乱的头发,似乎还藏了几分“情真意切”。
“嗯。”白玦重新站起身,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
白玦目光落向了床头上的画纸,上方有翻动过的痕迹:“我可以把它带去吗…”话落,他垂下了眼眸。
“怎么?还想画?”
白玦轻轻点了一下头,声音很轻:“不可以的话就算了。”
裴夜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面前,瞬间比他高了半个头:“你对我的误会好像很大。”他说得极慢,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层层剥开皮肤:“想带就带吧,我还不至于那么——独——断。”
“抱歉…”
“你还有三十分钟时间,别让我等太久。”
目的地并不近,车子开了足足三个小时。窗外的景色由荒山野岭变成了高楼大厦,最后穿过狭长的土路,变成了成片的农业园区。
罗屿川恭恭敬敬地拉开了另一侧车门,冷风夹着化肥的气味扑面而来。
一名面色蜡黄的女人早已在大门外等待,手掌还不断摩挲着手臂,似乎有些慌乱:“老板,我…那个…”
“先进去。”
全封闭温棚的日光灯高悬,干燥的空气中热气和酸腐味相互交织,风进不来,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捂住口鼻。
泥土上的仙人掌干瘪发黑,斑点遍布,宛若垂暮老人干枯的手臂。
“老板,这个…我按您说的去做了,我…”
“你知道我不喜欢听借口,你家是在哪里来着?我听说你还有个妹妹?”裴夜的语气平和,眼神却是一点点冷下去。
“老板,我真的,我没有…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女人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地说着。
裴夜目光落向身后抱着纸笔的人,语气散漫:“不是说会种?看看。”
“我可以取出来吗…”白玦蹲下身,画纸随意放到了另一侧,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动作。
“随你。”
白玦轻轻拔出了一株查看过根部后重新放下,紧接着顺着被拔除的空洞拨开了上方的泥土:“这个土保水性太强,烂根了,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各混30%的珍珠岩和粗沙,再用碎石垫底。上面有斑,光照太强了,幼株需要避免强烈直射。4-6小时是最理想的。”他的指尖捏过泥土,肥料碎裂成粉:“这个季节不应该施肥。而且幼株长得慢,最好还是直接进成株。”
“那…那还有救吗…”
“唔…如果都是重度腐烂成这样的话…有点难。可以试试先把腐烂部分切除晾干,切口消毒再加入生根粉,保持通风。”
“按他说的做,再让我看到这种结果——去蘑菇那。”
截然不同的是,蘑菇温棚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败味,塑料棚上的水汽凝结成一颗颗厚实饱满的水珠。上方的蘑菇灰暗干瘪,像是被人抽去了生机。
“说说这个。”裴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靴子随意踢过地上的防水塑料,发出了清脆的“吱呀”声。
“唔…还是通风不良,太闷热潮湿。”白玦半眯起眼睛,蹲下身轻戳了一下几株枯萎的蘑菇:“这是…羊肚菌…?不同品种的蘑菇不能混在一起,二者的代谢产物和酶系不同,并且都属于‘竞争性真菌’,会抢占相同碳源。其他条件没有问题,分开就好了。”
“你知道该怎么做,再有下次,你也跟着这些东西烂在这里”裴夜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语气温和却又让人不寒而栗。话落,他缓缓转身朝着罗屿川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努了一下下巴。
罗屿川立刻心领神会,抬手拍了一下白玦的手肘:“跟我走。”
罗屿川的步伐迈得很大,偶尔停下脚步回头等待,但他的等待没有温度,那并非是出于体贴,而是为了更好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罗屿川将后座车门重新关上,靠着门外叼着烟,手背上那道新添的刀伤早已结痂,只是四周还泛着轻微红肿,语气还带了几分挑衅:“你还挺淡定。”
“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反应。”白玦头也没抬,提着钢笔在纸上一笔一笔画过,黑色线条一点点盘绕,那些仇恨和愤怒被无声包裹进了黑白交错的鳞纹内——那是一条展露獠牙的黑蛇。
“哭泣,求饶,逃跑。而你,还在画画。”罗屿川长长吐了个烟圈,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他。
“那我是不是应该配合一下你,打个报警电话?”白玦缓缓抬眸,问得认真。
“蛇?跟你还挺像。长得一副人畜无害,我还没动手,你倒先下了刀。”
“你不也是。”他说的自然是在纹身店内发生的事情。
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罗屿川终于反应过来,低低地笑了:“这么说,你还挺记仇。”
“怎么会,我这人从来都不记仇,都是现报。比如——”白玦用笔端指了指自己的手背,笑得无辜。
“来了这里嘴还这么硬,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罗屿川掐了烟,青筋在皮肤下鼓起,指节掐得咔咔作响。
“你可以试试。哦对了我得提醒你一句,你私闯民宅绑架我,我是正当防卫。但是你现在对我动手,是故意伤害。”白玦缓缓放下笔,头靠在车窗上阖上了眼眸,语气散漫:“我困了,你站开点,吵得我耳朵疼。”
“你他妈想死是不是?”
“嗯,绑架,故意伤害,故意杀人。你捅的时候记得安静点,别吵到我睡觉。记得去自首。”
罗屿川气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默默地回到了驾驶座落了锁,指节攥得发白,活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猛兽。
一阵沙粒被碾压的声音由远及近,车门重新被打开,寒风像脱缰的野马拼了命似的往车内钻。
“睡得挺熟。”裴夜取过了白玦手上的画纸,逐一检查过每一张画上的内容,抬高了声音:“他一直在睡?”
“上车后画了一会才睡的,裴哥,他。”罗屿川欲言又止。
“你知道我不喜欢打哑谜。”
罗屿川用力咽了口口水,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感觉怪怪的…”
“哪里怪?”
“他看着不像是被绑的人该有的样子,不吵不闹不挣扎,太平静了。我进他家的时候就往我手上划了一刀,好像早就知道有人进来了一样。”
“你怕了?”
“这小子太不对劲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文员,我担心他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麻烦?我呢,之前养过老虎。墨西哥那种地方,只需要小小的几千美元就能搞到一只。那些越不听话的老虎,越凶猛的,越有趣。只要一点耐心和技巧,就能将它驯养成一只乖巧的猫咪。”裴夜语气带着挑逗,指腹轻轻划过白玦的脸颊,像在说着一件神圣的故事:“那感觉,就像在和死神共舞,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它会做什么,但你只要不背对它,将它牢牢掌握在手中,它就会永远服从你的命令。”
“您说的是。裴哥,那现在这批…”
裴夜一把拉过白玦身侧的安全带稳稳扣上,眼神还带了几分玩味:“不着急,再等个两天换市场。睡了那么多天,也该做点贡献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