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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内的时间仿佛被旧港永不停歇的潮湿与锈蚀粘住了,流淌得异常缓慢而沉重。唯一的光源是那盏依靠着老旧蓄电池勉强维持的应急灯,光线昏黄,在布满冷凝水珠的铁壁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扭曲的影子

她刚刚为他更换了绷带,用的是老周沉默递来的、相对干净的布条。但渗出的幽蓝污染物很快又将布料浸湿,那颜色仿佛拥有生命,在昏黄光线下微微脉动。

“冷…好冷…” 陆沉的嘴唇干裂,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模糊的呓语,“水…好多水!…”

是海水,林溪立刻捕捉到他话语里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是“星尘号”沉没时,那冰冷刺骨、夺走一切的海水吗?

“母亲…”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孩童般的恐惧和绝望,“别去!别去看…眼睛!灯塔…塔里的眼睛!”

眼睛?灯塔里的眼睛?林溪的心猛地一沉。是那个在幻象中凝视她的,由星光与黑暗凝聚的巨瞳?它就在灯塔里?

“叔叔…为什么…为什么?…” 呓语又转为痛苦的质问,声音低哑下去,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和不解,然后是压抑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呜咽,“疼…妈妈…好疼!…”

这断续的词语,像是一把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撬开一扇通往无尽黑暗过往的门。林溪知道,陆沉此刻正被囚禁在他最深层、最不愿触及的记忆里,那里埋藏着他所有痛苦的根源,也是所有谜团的核心。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的身体状况在恶化,污染在扩散,而敌人就在门外。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他究竟在对抗什么,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深吸一口气,林溪强迫自己忽略左臂的麻木和脑海中依旧徘徊不去的“低语”杂音。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指尖轻轻抵在陆沉滚烫的额头上。皮肤接触的瞬间,她刻意放松了自己一直紧绷的精神防线,主动让那层隔绝外界情绪干扰的“薄膜”变得稀薄。 “共感”,发动, 没有明确的指向,只是以一种近乎自我牺牲的敞开姿态,迎接他意识洪流的冲击。

瞬间,冰冷的窒息感包裹了她!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层面的重现——咸涩的海水疯狂倒灌入口鼻,肺部火烧般疼痛,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耳畔是金属扭曲撕裂的尖啸和无数人临死前绝望的哭喊。这是“星尘号”沉没时的集体濒死体验,比之前接触罗盘时更加清晰、更加狂暴!

在这片意识的混乱海洋中,一个更加鲜明、更加私人的记忆碎片如同鬼船般浮现:

视角很低,像一个孩子。 冰冷的、泛着幽光的金属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深海沟壑的腥甜气息。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玻璃舱。 舱壁很厚,内部充满了泛着微弱蓝光的、黏稠的液体。

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 浸泡在液体中,长发如同海藻般漂浮。她身上连接着无数粗细不一的、仿佛由光线和神经束混合而成的导管,那些导管蠕动着,深入舱壁,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母亲!” 孩童的陆沉在记忆里发出无声的呐喊,他扑向玻璃舱,用小小的拳头徒劳地捶打着冰冷坚硬的表面。

舱内的女人似乎有所感应,艰难地转过头。她的脸…林溪看不清细节,但能感受到一种极致的、非人的痛苦和…一种被剥夺了一切人性的空洞。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似乎在散发着和陆沉伤口类似的幽蓝微光。

接着,一只成年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冷静到残忍的力量,按住了小陆沉的肩膀,将他粗暴地从玻璃舱前拉开。视角天旋地转,只能看到男人西装革履的下摆和锃亮的皮鞋,以及玻璃舱内母亲那绝望的、逐渐远去和模糊的身影…

“呃!” 林溪猛地抽回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那个玻璃舱…那个被囚禁的女人…就是陆沉的母亲苏瑾!她真的还“活着”,以一种难以想象的、生不如死的状态,被禁锢在灯塔之下!

那些神经束导管…“桥梁”?陆沉呓语中的“桥梁”就是这个?将一个活人,改造成连接某个恐怖存在的能量转换器?

还有那个拉走陆沉的男人…虽然记忆碎片中没有面孔,但那冰冷的姿态,那掌控一切的感觉…除了陆振海,还能有谁?

真相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割裂了她之前的认知。陆沉背负的,远不止家族的污名,而是眼睁睁看着母亲被至亲之人推入地狱,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持续了二十年的酷刑。这比他直接承认利用,更让林溪感到一种窒息的沉重。

她看向陆沉,他依旧在梦魇中挣扎,身体不时抽搐,呓语着破碎的词语:“钥匙…不能…林溪…危险!…”

是因为这个吗?因为他知道作为“钥匙”的她,最终也可能面临母亲那样的命运,所以才在最后关头犹豫、挣扎,甚至想要推开她?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口的老周,忽然微微动了动。他侧过头,那只完好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细微的动静,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醒。他无声地抬起手,对着林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指了指头顶的管道。

林溪立刻屏住呼吸,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和因共感而加剧的头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

安全屋外,旧港风雨声依旧。但在那自然的嘈杂之下,隐约传来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刮擦着混凝土表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持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耐心,正从他们藏身之处的上方缓缓掠过。

是巡逻的改造守卫?还是…某种依靠听觉或热量追踪的畸变体?

老周缓缓握紧了靠在墙边的那柄老旧鱼叉,锈蚀的叉尖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没有看林溪,但紧绷的背部肌肉和微微躬起的身体,已经说明了一切。

暂时的安全,如同脆弱的肥皂泡,随时可能破灭。

林溪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地铺上痛苦呓语的陆沉。她轻轻握住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掌心传来滚烫而潮湿的触感。内心的猜忌和愤怒,在这一刻被更汹涌的怜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决心所取代。

她知道了部分真相,残酷得超乎想象。但这条通往深渊的路,她不能让他一个人走下去。

外面的刮擦声渐渐远去,但危机感并未解除,反而像旧港的浓雾,更加沉重地弥漫在这间小小的安全屋里。

沉默,不再是猜忌的温床,而是成为了此刻唯一、也是最坚固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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