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队的训练如火如荼,高岩却并未将目光局限于校场这一隅之地。他深知,在这信息闭塞、通讯基本靠马匹和腿脚的年代,战场迷雾是致命的。一支再能打的部队,若成了聋子、瞎子,也终将被优势敌人拖垮、围歼。他向聂士成呈递的第二份文书,核心便是 “广布耳目,侦知敌情” ,并正式提出了组建一支专业化侦察分队的构想。
这一次,聂士成的批复更快,也更意味深长:“准。所需人员、器械,可特事特办。首重实效。”
有了这道“特事特办”的令牌,高岩立刻行动。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从教导队中进行了第二轮更为严苛的遴选。标准不再是单纯的勇猛或枪法,更侧重于耐力、野外生存、观察力、记忆力以及临机应变的能力。最终,三十名士兵被挑选出来,组成了一支直接向他负责的直属侦察分队,由心思缜密、曾在关外山林中做过猎户的老兵赵三槐暂代分队长。
高岩对这三十人进行了堪称“魔鬼”般的强化训练:
· 极限越野:背负沉重装备,在规定时间内穿越复杂地形,要求悄无声息。
· 潜伏与观察:学习如何利用地形、植被和夜色伪装,如何记录敌军兵力、装备、番号、工事配置等细节。
· 简易测绘:教授他们使用罗盘、步测距离,绘制简易的敌军部署草图。
· 捕俘与反捕俘:基础的格斗与捆绑技巧,以及被俘后如何应对审讯(高岩强调了尽可能销毁情报和保持沉默)。
· 情报传递:约定了几套简易的灯光、哨音和标记符号,用于紧急情况下远距离传递信息。
装备上也尽可能倾斜:配备了教导队最好的村田步枪(部分锯短枪管以方便携带),每人配发一把精磨的短刀、一个缴获的日军水壶、少量压缩干粮(高岩凭记忆让后勤想办法制作的类似炒面的东西)、以及宝贵无比的德制望远镜(仅分队长和几个小组长配备)和指北针。
“你们的任务,不是去和敌人硬拼。”高岩在分队首次集结时,语气冷峻,“你们的眼睛,就是全军最锐利的武器!你们带回来的每一个信息,都可能决定成千上万弟兄的生死!我要你们像影子一样渗透进去,像钉子一样钉在敌人身边,然后把看到的一切,活着带回来!明白吗?”
“明白!”三十双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兴奋与凝重交织的光芒。
就在侦察分队完成初步训练,即将首次执行实战任务前夕,前线战局再度恶化。日军利用其机动和情报优势,连续迂回穿插,多处清军防线被突破,各部联络不畅,往往等到日军出现在侧翼甚至后方时,才仓促应战,损失惨重。一种“倭寇无处不在”的恐慌情绪在军中弥漫。
“不能再等了!”高岩摊开那张绘制粗糙、信息严重缺失的战场态势图,对赵三槐命令道,“把你的人分成六个小组,以两人或三人为单位,立刻前出!重点侦察我军右翼之外五十里,以及通往海城、营口的方向!我要知道日军主力究竟在哪里,他们的补给线如何,下一步可能的进攻方向!”
“是!队官!”赵三槐挺胸应命。
当夜,六个侦察小组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与复杂的地形之中。
等待是煎熬的。一连两日,前线坏消息不断,却没有任何一个侦察小组返回。教导队内部也出现了一些质疑的声音,认为将最优秀的士兵和装备投入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动是浪费。
高岩不为所动,他坚信自己的判断和训练。他命令教导队主力继续按计划训练,同时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戒。
第三天凌晨,天色未明,营地外围的暗哨发出了约定的鸟鸣信号——有人返回了!
回来的是赵三槐亲自带领的一个三人小组。他们浑身污泥,衣衫被荆棘划得破烂不堪,脸上带着极度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吓人。赵三槐甚至带回了一名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日军传令兵!以及一份染着血迹、被小心保存在油布包里的日军命令文书和一张亲手绘制的简易地图。
“队官!”赵三槐的声音沙哑却激动,“摸清楚了!日军主力……不在我们正面,也不在右翼!他们至少一个联队,配属了炮兵,正沿着柳树屯、高坎一线,秘密向辽阳方向快速迂回!他们的目标是切断我军主力退路,合围辽阳!”
他铺开那张手绘地图,上面清晰地标注了日军行军的路线、大致兵力、以及几处临时设立的补给点。
“我们伏击了他们的一个传令小队,缴获了这份命令副本,抓了这个活口。其他小组应该也快回来了,我们约定了在不同方向侦察。”
高岩一把抓过地图和那份日文命令(他凭借后世的军事日语基础能看懂大半),心脏猛地一沉!辽阳!若辽阳有失,前线诸军退路被截,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此刻,清军主力还被正面和右翼的日军佯攻部队牢牢吸引!
“消息核实了吗?”高岩强迫自己冷静。
“核实了!我们亲眼看到了日军大队行军的痕迹和丢弃的物资,也远远听到了他们的炮车声音。抓的这个舌头,分开审问(高岩教的基础审讯技巧),口供基本一致!”
就在这时,另外两个侦察小组也先后返回,带回了类似的情报,相互印证!
情报确凿无疑!
高岩不再犹豫,立刻带上赵三槐和所有关键证据,飞马直奔聂士成的行辕。
行辕内气氛凝重,各路坏消息纷至沓来,聂士成与一众幕僚正在为战局的扑朔迷离而焦头烂额。高岩的闯入,引得众人侧目。
“军门!紧急军情!”高岩顾不上礼节,直接将地图和缴获的日军命令呈上,“日军主力已迂回至柳树屯、高坎一线,其意图是奔袭辽阳,断我归路!请军门速做决断!”
满座皆惊!
“什么?”
“辽阳?”
“高队官,此言当真?消息从何而来?”有幕僚质疑。
聂士成一把抓过地图和文书,目光如电,快速扫过。那地图绘制虽粗糙,但山川道路、日军标识清晰;那日军命令文书格式规范,印章清晰,绝非伪造!他猛地抬头,看向高岩,又看向浑身狼狈却目光坚定的赵三槐。
“这些……是你派出去的人弄回来的?”聂士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卑职直属侦察分队,历时三日,多方侦察,缴获敌军文书,捕获俘虏,情报相互印证,确信无误!”高岩语气斩钉截铁。
聂士成深吸一口气,脸上最后一丝犹豫尽去。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传令!”
行辕内瞬间肃静。
“即刻命令左翼马金叙部,向右翼靠拢,梯次阻击正面之敌!”
“命令右翼诸军,收缩防线,固守待援!”
“中军主力,并预备队,立即集结,由本官亲自率领,火速驰援辽阳!”
“所有行动,务必隐蔽、迅速!”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整个行辕瞬间高效运转起来。
聂士成下达完命令,目光再次落在高岩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庆幸,有赞许,更有一种托付重任的决绝。
“高岩!”
“卑职在!”
“你部教导队,熟悉新式战法,机动迅捷!命你部为全军前锋,立即出发,轻装疾进,直插辽阳外围!务必抢在日军合围之前,协助辽阳守军稳定防线,查明敌情,为大部队抵达争取时间!”
“卑职遵命!”高岩挺身领命,没有任何废话,转身便走。
他知道,这不再是一场局部的攻防,而是关系到整个辽东战局走向的关键一役!他这支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教导队,终于要在决定国运的棋盘上,落下最为关键的一子!
当他赶回营地,将任务传达下去时,整个教导队沸腾了!没有恐惧,只有被信任、被委以重任的激昂战意!
五百将士,在高岩的率领下,如同脱弦利箭,迎着初升的朝阳,携带着初步建立的通讯体系和经过血火检验的战术,义无反顾地奔向了那片决定命运的战雾深处。
历史的轨迹,似乎在这一刻,因为高岩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和他亲手打造的“耳目”与“拳头”,而产生了细微却至关重要的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