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内,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落星墩隐约传来的厮杀声,更反衬出此地的死寂与紧绷。老和尚那转瞬即逝的异样,虽已收敛,却如同在我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
他知道“湖底金”!他绝非普通僧人!
面对他抛回的问题,我心念电转。直接亮明“建文旧部”或“影卫”的身份风险太大,必须用他能听懂,且能引起共鸣的方式来验证。
“大师既问缘由,”我稳住心神,目光坦然迎上他的审视,语气沉凝,“实不相瞒,我等追寻此事,与近期南京城内两位不幸殒命之人有关。”
我刻意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一位,是前礼部侍郎,陈观,陈大人。另一位,是江宁富商,苏承业,苏东家。此二人之死,看似无关,实则……恐怕都与那‘湖底金’的传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师久居寺中,消息灵通,想必对此二人的名号,不会陌生吧?”
陈观,苏承业暴毙,这两桩案子在南京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晓。我抛出这两个名字,就是想看看,这位看似超然物外的老僧,对这两起与“湖底金”潜在关联的死亡,会作何反应。
老和尚听罢,脸上依旧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捻动念珠的速度,似乎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丝。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重新审视我们,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阿弥陀佛。”他低宣一声佛号,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陈侍郎……苏东家……确是可惜了。红尘滚滚,因果循环,施主将此二人之事与那虚无缥缈的传说相连,倒是……颇为耐人寻味。”
他的反应很微妙,否认与“湖底金”有关,但那种“了然于心”却又“讳莫如深”的态度,几乎坐实了我的猜测——他不仅知道“湖底金”,更清楚陈观和苏承业在这局中的角色!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浑身汗毛瞬间炸起!
“不过,施主,”老和尚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落在我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你口口声声追寻旧事,提及故人,更是道出了‘湖底金’这等秘辛。但空口无凭,你……又以何物为凭信,证明你有资格探寻此事?莫非,就凭你怀中那件……不属于你的东西吗?”
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心中猛地一咯噔!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怀中——那里,原本应该贴身存放着那枚至关重要的螭龙玉佩!
然而,指尖触及的,只有冰冷的内衫布料!
玉佩……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一直贴身收藏,从未离身!即便是刚才潜入、搜寻,也未曾有过剧烈动作,怎么可能丢失?!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老和尚。
只见他那只枯瘦、布满皱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摊开在了身前。而在那掌心之中,正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螭龙盘绕,纹路古拙,在藏经阁昏聩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我再熟悉不过的温润光泽!
正是我那枚螭龙玉佩!
他……他是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
赵诚和沐姑娘显然也看到了老和尚手中的玉佩,两人脸色骤变,几乎是同时向后撤了半步,兵刃瞬间出鞘半尺,凌厉的杀气瞬间锁定了老和尚!他们同样被这神鬼莫测的手段所震惊,如临大敌!
藏经阁内的气氛,在这一刻降至冰点!
我们三人,竟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这老和尚悄无声息地取走了贴身最重要的信物!这份武功,这份身法,简直骇人听闻!远超我们之前的任何预估!
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制止了赵诚和沐姑娘可能爆发的攻击。这老和尚若真有恶意,刚才取走玉佩时,完全有机会对我们任何一人下手。他既然没有,说明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大师……好手段。”我声音干涩,心中充满了震撼与警惕,“此物……确是在下之物。不知大师此举,是何用意?”
老和尚并未理会赵诚和沐姑娘的敌意,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伪装和思绪。他掂了掂手中的螭龙玉佩,缓缓道:
“此玉佩,名曰‘螭龙’,乃前朝影卫指挥使之信物,非其主不可持,持之则必承其重,亦担其险。”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敲击在我的心上,“老衲观施主,身负前朝血脉,气息与玉佩隐隐相合,此物在你手中,倒也不算明珠暗投。只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老衲更想知道,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是继承,是巧取,还是……豪夺?陈观之死,苏承业之亡,与你,与此玉佩,又究竟有何关联?”
他不再掩饰,直接点破了玉佩的来历和名称,甚至隐约道破了我的身世!而他提出的问题,更是直指核心——他在判断我的“资格”与“立场”!是合法的继承者,还是觊觎宝藏的阴谋家?
我看着他手中那枚关乎一切的玉佩,又感受着背后远处落星墩愈发激烈的动静,知道已经没有退路,必须给出一个能让这深不可测的守护者信服的答案。否则,不仅秘库无望,我们三人今夜能否安然离开这藏经阁,都在两可之间。
真正的摊牌时刻,到了。我需要用真相,来换取他的“同意”,换取那通往洪武秘藏的钥匙。而我的故事,必须足够真实,足够沉重,才能打动这位见证了无数风雨的沧桑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