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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盏灯,必须熄灭。”

苏晚照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被废墟的余响吞没。

左耳已听不见任何声响,她甚至不确定这句话是否真正说出了口。

但她的唇形如此,她的意志如此——沈砚在尘埃中抬起头,正对上她眼中那簇未熄的火,像暴风雨中最后一盏不灭的灯。

藏书阁的梁柱仍在呻吟,断裂的书架如巨兽的骸骨般倾塌。

裴怀瑾跪在残烬之中,指尖徒劳地抓向空中,仿佛还想挽留那一缕早已散尽的微光。

他的哭声沉了下去,只剩胸膛剧烈的起伏,像被抽去灵魂的躯壳。

而寂静的那一侧,依旧没有声音。

可就在那死域般的空白里,某种更细微的震颤,正沿着地面蔓延——不是声音,也不是光,而是意识本身在虚无中重新凝聚的征兆。

苏晚照知道,它醒了。

所以灯,必须熄。

掌心的医盟徽记依旧灼热,那行“七归位,母将启”的字样像是烙印,深深刻入她的神经——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皮下穿行。

系统终端的界面上,血红的“母体共鸣”警告和“73%”的进度条,正以一种不祥的频率缓慢闪烁着,如同某种活物在黑暗中眨动的眼睛。

七归位?

是指裴怀瑾女儿的这第七盏魂灯吗?

不,更像是某种代号。

七个关键节点,已经有七个被激活或者归于原位,从而触发了“母”的苏醒程序。

“走。”苏晚照没有丝毫迟疑,她扶起因灵力透支而脸色苍白的林疏月,指尖触到对方手臂时,感受到一阵细微的痉挛——那是“亡者合唱”能力反噬的余波。

她对沈砚递了个眼色,声音通过骨传导耳箍清晰地传入对方右耳,同时,一股代表“高危生物污染”的强烈震动从她掌心传来,这是系统给出的最高级别警报。

现在不是同情或审判裴怀瑾的时候,他只是“药母”庞大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一颗被父爱扭曲了的可悲棋子。

真正的棋手,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药母”,已经感觉到了信标的激活,正在赶来回收她的“实验成果”。

沈砚心领神会,他将那块绘有九层塔的碎瓷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布料摩擦瓷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远古密语的低语。

他又从地上捡起林疏月的古琴,琴身微凉,指尖拂过琴弦时,一缕残音嗡鸣而起,仿佛还在回响着裴怀瑾最后一曲的悲鸣。

他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裴怀瑾,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用身躯挡在两个女孩身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为她们的撤离清出道路。

他们没有走正门。

阁楼的崩塌已经惊动了书院的守卫,此刻外面人声鼎沸,火把的光芒正向这边聚集,橙红的光晕在烟尘中摇曳,映得残垣断壁如同鬼影幢幢。

沈砚记得来时路过的一处偏僻窗口,他当机立断,引着二人从瓦砾堆中穿行,碎石在脚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枯骨上。

他们来到阁楼西侧,窗外,黑雨无声地洒落。

与之前那种带着腐蚀性气息的雨水不同,这一次的黑雨更像浓稠的墨汁,滴落在石板与泥土上,没有嘶嘶作响,反而像种子一样渗透进去,发出极轻的“噗噗”声,如同大地在吞咽。

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被雨水浸润的地面,一根根纤细的黑色嫩芽破土而出,它们生长速度极快,在视线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蜿蜒,彼此勾连,形成无数个微小而复杂的符文。

这些符线像是拥有生命的罗盘指针,无一例外,全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鬼涎谷。

“它们在为‘她’指路。”苏晚照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箍清晰地传入沈砚的右耳,同时,一股代表“高危生物污染”的强烈震动从她掌心传来,这是系统给出的最高级别警报。

“我们必须赶在前面。”

三人不再犹豫,跃出窗口,踏入那片诡异的黑色符线之网。

脚下的触感十分奇特,既像是踩在湿滑的苔藓上,又像是踩在某种温热的活物皮肤上,每一次落脚,都能感受到地下细微的搏动,仿佛整片大地正在缓慢呼吸。

林疏月虽然看不见,但她的听觉异常敏锐,她侧耳倾听,面色凝重地说:“地下的心跳……变了。不再是山石的沉稳,而是一种……饥饿的脉动。”她的“亡者合唱”感知能力,似乎在与裴怀瑾的琴音以及苏晚照的“光愈祷文”共鸣之后,也发生了某种变异。

她不再仅仅能听到人的心跳,更能听到这片被污染的大地之下,那非自然的律动——像是无数细小的牙齿在黑暗中啃噬地脉。

他们借着夜色与复杂地形的掩护,绕开了书院的巡逻弟子,全速朝着鬼涎谷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那诡异的黑芽越来越多,越来越茂密,它们甚至开始攀附上树木和岩石,将整条山道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黑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与朽木混合的甜腥味,像是某种巨兽沉睡时呼出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让喉咙发痒。

苏晚照的“触听双感”在此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左耳的死寂让她彻底屏蔽了黑雨的沙沙声和风声的干扰,右耳通过骨传导耳箍放大的听觉,让她能捕捉到沈砚最轻微的脚步和呼吸,确保队伍没有失散。

而她的双手,则紧贴着地面或沿途的树干,感受着那些黑色符线蔓延时带来的最细微的震动。

这些震动并非杂乱无章。

在系统的辅助分析下,它们被转化为一道道数据流,在她脑中构建出一幅实时更新的动态地图。

哪里是污染能量最浓郁的区域,哪里是地脉能量最薄弱的节点,哪里潜藏着被黑芽激活的变异生物……一切都清晰无比。

代价是置换,她失去了一半的听觉世界,却换来了对这个世界更深层次的物理感知。

“前面,左转三十步,停下。”苏晚照忽然低声命令道。

沈砚立刻止步,将林疏月护在身后。

他们面前是一片看似寻常的灌木丛。

枝叶间传来极细微的“簌簌”声,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根须在地下蠕动。

“怎么了?”沈砚压低声音问。

苏晚照没有回答,她蹲下身,将手掌按在地上。

强烈的震动让她眉头紧锁——那不是普通的地脉波动,而是一种有节奏的收缩,像是一颗巨大的心脏正在缓缓搏动。

“地下……有东西。一个巨大的、正在收缩的结构,像是一颗心脏。那些黑色的符线,就是它的血管,正在把从山里汲取的能量输送给它。”

话音刚落,他们面前的灌木丛突然无声地向两边分开,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株酷似捕蝇草、但体型足有半人高的黑色植物猛地弹射出来,张开布满粘液和利齿的“花瓣”,咬向最前方的沈砚。

这一切快如闪电,但沈砚的反应更快。

他没有拔剑,而是反手从行囊里抽出一张黄符,口中疾念:“火行,敕!”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个火球,精准地射入那变异植物的口中。

只听一声沉闷的爆响,植物内部被烈焰灼烧,发出凄厉的嘶鸣,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尖叫,迅速枯萎焦黑下去。

但这一击仿佛捅了马蜂窝,周围的地面开始剧烈鼓动,更多的黑色植物破土而出,摇曳着它们恐怖的“头颅”,将三人团团围住。

“疏月,弹奏清心咒,干扰它们!”苏晚照冷静地指挥,“沈砚,用金行符,它们的根茎是弱点!”

林疏月立刻将古琴置于膝上,她看不见敌人,却能清晰地“听”到那些植物根茎在地下蔓延搅动时发出的贪婪心跳——那是一种黏稠、湿重的搏动,如同泥沼中挣扎的溺者。

她指尖拨动,一段急促而清越的旋律响起。

琴音并非为了杀伤,而是如同一股清泉,精准地注入到那些变异植物狂乱的“心跳”之中,试图扰乱它们的律动。

果然,那些植物的动作明显变得迟滞和混乱,叶片的摆动失去了协调,像是醉酒的舞者。

沈砚抓住机会,双手各持一张锐金符,身形如电,在植物群中穿梭。

他的手指每次点在那些植物的根部,符箓上的金光便会化作一道无形利刃,瞬间切断其与大地“血管”的连接。

被截断能量供应的植物,就像被拔掉电源的机器,迅速瘫软下去,化为一滩黑水,散发出腐臭的腥气。

战斗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束。

苏晚照始终没有动手,她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感知着整个战场的能量流动。

她发现,林疏月的琴音不仅能干扰敌人,当她的音波扫过自己时,她体内残存的“光愈祷文”竟然会随之产生细微的共鸣,掌心医盟徽记的灼热感也似乎因此而舒缓了些许——那是一种奇异的共振,仿佛两股本不该相融的力量,在某种更高维度上达成了短暂的和解。

“我们快到了。”苏晚照站起身,目光投向前方不远处的山谷入口。

鬼涎谷,因常年瘴气弥漫,湿滑的岩壁上总像挂着鬼怪的涎水而得名,是书院弟子严禁踏足的禁地。

此刻的谷口,已经被一层厚厚的、如同巨大血管网般的黑色藤蔓彻底封死。

这些藤蔓还在微微搏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一个活物在沉睡中喘息。

藤蔓交织的中心,是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壁,上面隐约能看到一个九层宝塔的浮雕,与沈砚捡到的那块碎瓷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就是这里。”沈砚从怀中取出那块碎瓷,对比着石壁上的浮雕,沉声道,“‘代行者血,方可开门’。”

三人面面相觑。谁是代行者?

林疏月闭上眼睛,用心去聆听那扇“门”后面的声音。

片刻后,她脸色发白地睁开眼:“我听不到亡者合唱……那里……什么都没有。是一片绝对的死寂,比你的左耳还要安静。不,不对,不是安静,是所有声音都被……吞噬了。”

吞噬一切的死寂。这比任何喧嚣的威胁都更令人不安。

苏晚照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发烫的掌心徽记上。

系统终端上,那“73%”的身份确认进度条,像是对“代行者”这个词的回应。

她隐约有种预感,这个代行者,指的就是自己。

她与“药母”、与这个庞大的计划,有着远超她想象的深刻联系。

使用自己的血,或许会打开通往真相的大门,但也可能会让她在“母体共鸣”的道路上陷得更深,甚至加速那个“母”的苏醒。

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博。

沈砚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上前一步,挡在苏晚照身前:“我来。我的血或许没用,但总要试试。”

苏晚照摇了摇头,推开他。

“不,这是我的事。”她看着那扇搏动的藤蔓之门,眼神异常坚定,“如果我的身份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那就意味着,门后的东西,也只有我能解决。躲是躲不掉的。”

她不再犹豫,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巧的手术刀。

这把刀是医盟的制式装备,锋利无比。

她没有丝毫迟疑,在自己左手的掌心,在那枚滚烫的徽记之上,用力划下。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地。

奇怪的是,她的血液接触到那些黑色的符线嫩芽时,那些嫩芽非但没有被污染,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更高阶指令的压制,迅速枯萎退缩,发出极细微的“滋滋”声,如同雪落在热铁上。

苏晚照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扇藤蔓交织的门前,将流血的手掌,用力按在了中央那个九层塔的浮雕之上。

一瞬间,整个山谷都仿佛静止了。

黑色的藤蔓不再搏动,它们像是遇见了君王的臣子,开始剧烈地颤抖、收缩。

苏晚照的血液顺着浮雕的纹路迅速蔓延,将整座九层塔染成了血红色。

系统终端的警报声在苏晚照脑中尖锐地响起,血红的进度条疯狂跳动。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同源信息素!身份确认进度:85%…90%…95%…”

“母体苏醒程序被强制激活!正在覆盖权限……”

“权限覆盖失败!检测到‘代行者’主动认证,开启‘七号魂炉’最高访问权限……”

与此同时,那扇由藤蔓构成的巨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山谷,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黑暗。

黑暗中,只有一盏孤零零的青铜古灯,悬浮在半空中,灯芯上,一簇微弱却顽强的光焰,正在静静燃烧。

那,就是一切的源头。

苏晚照握紧了拳头,对着身后的沈砚和林疏月低声道:“跟紧我,我们进去,把灯——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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