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屋檐，林越还站在那扇新漆的朱红大门前，手里捏着半块冷掉的芝麻烧饼。他昨夜几乎没睡，倒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府里头几个下人轮班守夜，每隔半个时辰就来问一次“大人可要添茶”，搞得他像进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他啃了一口烧饼，碎屑落在官袍前襟上，顺手拍了拍，结果把玉带又蹭歪了一寸。这身三品官服穿在他身上，总像是借来的，袖子长一截，腰带松一圈，连幞头都歪得像个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就被抓去开会的打工人。
台阶下，几堆贺礼堆得比人还高。绸缎、文房四宝、名家字画，甚至还有人送了一整套紫砂茶具，附条子写着“愿星君日日清心，常悟天机”。林越瞥了一眼，差点笑出声——谁家神仙用茶具悟道啊，他要是真有神通，第一件事就是让全天下外卖直通宫门。
正想着，街口传来脚步声。
一群官员陆陆续续走来，个个衣冠楚楚，满脸肃穆，仿佛不是来道贺，而是参加国葬。为首的礼部郎中一见林越立在门前，立刻拱手高呼：“恭贺林大夫荣升护国通玄大夫，实乃天眷英才，社稷之幸！”
其他人纷纷跟上，七嘴八舌地念起颂词。
“星君临世，拨云见日！”
“一语定乾坤，天音指迷津！”
“此等风骨，当为百官表率！”
林越听得头皮发麻。这些人说得一本正经，可他清楚得很——自己哪有什么风骨，昨晚差点因为太困，把地契当成废纸垫泡面碗底了。
他忽然觉得胸口憋得慌。
不是恐惧，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烦躁。这些人把他架在神坛上，供奉的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他们敬的不是林越，是那个会吐天音的“天机容器”。
可他是林越啊。
一个只想按时下班、周末双休、午饭能加个鸡腿的普通人。
他猛地踏上最高一级台阶，一脚踩在那块写着“福如东海”的贺匾边缘，抬手一把扯开领口，声音陡然拔高：
“我告诉你们！我林越就算当了大官，也还是那个想躺平的咸鱼！我不想升官，不想救国，更不想成仙！我就想睡觉、吃饭、偶尔看看书，行不行？”
空气瞬间凝固。
官员们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人张着嘴，手里捧的礼盒差点滑落。一个年轻御史本能地后退两步，像是怕雷劈到自己。
林越喘了口气，胸口起伏，却不后悔。这话憋了一晚上，再不说出来，他觉得自己迟早会变成朝廷版的ppt生成器——表面光鲜，内里全是ctrl+c和ctrl+V。
“你们看我穿得邋遢，站没站相，觉得我不够格？”他指着自己的脸，“可这就是我！我不是什么天机星君，也不是救世主，我就是一个……讨厌加班的人。”
说完，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如果非要说信仰，我的信仰就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午休一刻钟，绝不只眯五分钟。”
四周鸦雀无声。
就在众人以为这位新晋大夫终于疯魔之际，一道低沉庄严的声音自空中落下，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
“天示：初心如磐，方得始终。”
刹那间，所有人扑通跪地。
礼部郎中额头贴地，颤声道：“天音再降！此乃大道箴言！林大夫所言非狂语，实为至理！”
“原来‘咸鱼’并非懒惰，而是坚守本心！”另一人激动得胡子直抖，“古有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今有林大夫拒登权位而守清志，真圣人也！”
林越愣住了。
他没想到系统这次没抽风，反而给了他一句撑腰的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还沾着烧饼渣的手，忽然有点想笑。这感觉就像你随口吐槽公司制度，结果老板冲进来宣布：“根据最新企业文化，以后每天上班可以迟到一小时。”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风吹过，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动了那件半敞的官袍。他看起来依旧不像个大臣，倒像个逃课被抓回学校的大学生。
但他挺直了背。
这一刻，他不再解释，也不再掩饰。他就是个咸鱼，可这条咸鱼，不想翻身，也不想腐烂。
街角一辆青帷马车里，沈知意掀开帘子一条缝，望着那道歪歪斜斜的身影，轻轻呼出一口气。
“傻子。”她低声骂了一句，嘴角却翘了起来，“偏偏最真心的时候，你还真能惊动老天。”
她放下帘子，对车夫道：“走吧。”
马车缓缓驶离，没入街巷深处。
而这边，林越刚打算转身回府躲清净，忽听远处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一顶明黄软轿由两名小太监抬着，稳稳停在府门前。
轿帘掀开，女帝赵灵阳走了下来。
她没穿龙袍，只一身素色常服，袖口绣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鱼，尾巴朝下，像是正在打盹。她扫了一眼满地跪伏的官员，又看向还站在台阶上的林越，唇角微扬。
“林爱卿这话，说得倒是痛快。”
林越苦笑：“陛下，我是认真的，真不想当什么大夫，更不想天天被人当神仙拜。”
赵灵阳没接话，只踱步上前，目光落在他胸前那枚歪斜的玉带上，伸手轻轻一拨，帮它扶正了些。
“能做咸鱼还不翻船的人，才最厉害。”她说完，转身登轿。
临行前，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今晚来宫里陪朕下棋。”
轿子起行，铜铃叮当，渐行渐远。
林越站在原地，望着那顶远去的黄轿，耳边还回荡着那句“初心如磐”。
他知道，自己那番话没能逃出体制的手掌心。女帝一句话，就把他的反抗变成了某种嘉奖式的认可。他想划清界限，结果人家直接给他颁了个“最佳咸鱼奖”。
可奇怪的是，他并不恼。
甚至……有点轻松。
他低头看了看被扶正的玉带，又摸了摸怀里那本偷偷藏的《五年摸鱼三年退休》，喃喃道：
“至少今天，我说了真话。”
府门前，那些跪着的官员还在慢慢起身，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已经开始写奏折，建议将“咸鱼之道”列入国子监必修课；有人提议在朱雀坊立碑，刻上“初心如磐”四字；还有人悄悄打听，林大夫平时都吃什么补品，才能养出如此超凡脱俗的懒劲儿。
林越懒得管他们。
他转身推门进府，顺手把剩下半块烧饼塞进嘴里。
刚迈过门槛，迎面撞上府丞捧着一堆名帖跑来：“大人，又有十七位大人送来贺礼，还有一位道士说您前世是南极仙翁座下听经的锦鲤……”
林越摆手打断：“放那儿吧，我待会儿喂狗。”
府丞愣住：“咱们……还没买狗。”
林越想了想，掏出一块碎银递过去：“那就去买一只，顺便给它起名叫KpI。”
他穿过前厅，走向内院，背影懒散，脚步却踏实。
廊下风铃轻响，他抬头看了一眼，没停步。
他知道，明天早朝还得去，奏折还得签，天音说不定又要乱响。
他也知道，自己永远别想真正退休。
但至少现在，他是林越。
一个被迫当官的咸鱼，一个说了真话还能站着的普通人。
夕阳西沉，余晖洒在府门匾额上，“护国通玄大夫府”七个大字熠熠生辉。
而在门框阴影处，一抹湿漉漉的狗爪印正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