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拄着拐杖,脚踝像是被谁塞了颗铁钉,每走一步都得咬牙挺着。他刚出村口,身后还飘着老妇追着喊“鸡蛋管够”的声音,可他心里一点不暖。那群村民把他当神仙供着,可他知道,自己连个正经线索都捞不着。
他不是没试过查。
第一站去了被举报私征苛捐的黄泥村,账册早烧了,灰都被人拿去肥田。村正见他来了,笑得比过年还灿烂:“林大人亲临,真是蓬荜生辉!”然后当着他的面掏出一本新账,白纸黑字写着“百姓自愿捐输,以助官府修桥”。
林越差点当场笑出声。
他翻了翻,连金额都对不上——去年收成颗粒无收,这村倒“自愿”捐了三千石米。他抬头看村正,对方一脸坦然,仿佛在说:你有本事告我去。
第二站是河湾镇,听说那儿的盐税被层层加码,百姓只能喝淡汤。他去时,镇上连个卖盐的摊子都没有。问起盐政,几个老汉摇头:“没这事儿,官府仁厚,从不加税。”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小孩嘴快:“爹,昨天还说……”话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
林越没再问。
他知道,问也白问。这些人不怕他,不怕天音,甚至不怕雷劈。他们怕的是明天家里那扇门被人踹开,怕的是孩子突然失踪,怕的是半夜有人递来一袋银子,然后说:“你说,是你自己改的口供,还是我们帮你改?”
第三站,他干脆不问了。
他坐在村口石阶上,拐杖杵地,抬头看天。天是灰的,云是死的,风里带着一股烧纸的味儿。他忽然觉得荒唐。
他喊破喉咙,雷劈枯树,山贼跪地磕头喊他“天人下凡”,可这些人呢?照样该瞒瞒,该藏藏,该装死装死。他以为自己是来查案的,结果发现,整个江州就像一锅煮熟的浆糊,表面平静,底下全是烂根。
“我图啥?”他低声嘟囔,“我想活着,想吃饭,想睡懒觉,现在连烧饼都让狗叼走了,我还得在这儿当福尔摩斯?”
他摸了摸怀里那本《五年摸鱼三年退休》,书皮都磨毛了。他记得扉页那行字:“只要躺得平,神仙也得捧。”现在他信了前半句,可后半句——神仙捧他,百姓可不捧。
他撑着拐杖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城里走。
江州城西的老街,人不多,铺子都旧。书肆、纸坊、算命摊子挤在一起,门口挂着褪色的布幡。他靠在一家废纸店墙边,腿疼得发麻,索性蹲下,把拐杖横在身前。
“查个案比改ppt还难。”他嘀咕,“早知道穿成程序员,至少bug还能重启。”
他闭上眼,想歇会儿。可脑子里全是那些账册、眼神、烧焦的纸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再怎么喊天,再怎么雷劈,只要证据没了,一切就是空谈。守旧派不是蠢人,他们早就把路堵死了。他像个拿着喇叭的演员,台下观众鼓掌,可幕后早就换了剧本。
他睁开眼,盯着地面一块裂开的青砖,忽然觉得累。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他穿来这么久,从不想惹事,结果事事找上门。他只想混吃等死,结果死活不让他死。他越躺,官越大;越骂,人越敬。可现在,他连骂的力气都没了。
“系统。”他在心里喊,“你倒是说句话啊。”
视网膜上一片黑,系统界面没反应。
“你不会真罢工了吧?”
还是没动静。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街对面。一个老头正慢悠悠走过来,布衣布鞋,袖口磨得发白,手里拎着个旧布包。走到他跟前,停下,看了他两眼。
林越以为他是路过,低头继续发呆。
老头却在他旁边蹲下,把布包放在膝盖上,轻声说:“年轻人,你面相不差,眉心却结着一股怨气,像是被什么压着。”
林越一愣,抬头。
老头眼神清亮,不像随口胡诌。
“您……认识我?”
“不认识。”老头摇头,“但我认得这种眼神。十年前,我也有过。”
林越没接话,只当是街头搭讪。
老头也不急,从布包里抽出一卷泛黄的纸,轻轻拍了拍:“你在找东西,对吧?江州的旧账,三年前的税改,还有那些被烧的册子。”
林越心头一跳。
他没动声色,只淡淡道:“您说笑了,我就是路过,腿疼,歇会儿。”
“歇可以。”老头看着他,“但别歇太久。有些事,歇着歇着,就没人替你查了。”
林越沉默。
老头把纸卷往他那边推了推:“我知道你想查什么。但你要想清楚——真相,未必是你能承受的。”
林越盯着那卷纸,没伸手。
他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之前每一次“帮忙”,都是坑。有人送他密信,结果是陷阱;有人指路,结果是埋伏;连山贼都能被他雷劈跑,可人祸比天灾难防多了。
他刚想推脱,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老头该不会是守旧派派来的卧底吧?”
等了几秒,天音没响。
他愣了。
按以往,他只要情绪一波动,系统立马就往外放。可这次,安静得像死机了。
他盯着老头,忽然觉得这人有点不一样。
老头也不催,只缓缓收起纸卷,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若你明日午时还在这儿,我便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三年前,江州税改案的底账去向。”
林越抬头看他。
老头背着手,转身要走,脚步慢但稳。
“等等。”林越叫住他。
老头停下,没回头。
“您……是谁?”
老头侧过脸,嘴角微动:“一个比你更想睡懒觉的老家伙。”
说完,继续走。
林越看着他背影,佝偻,却不像认命。那背影像是走过很多路,看过很多人,最后选择在一条破街上,等一个瘸腿的年轻人。
他低头看自己的拐杖,木头已经被磨出一道深痕。他忽然想起,自己刚穿来时,还在早朝上打盹,被女帝点名,全朝哄笑。那时他只想逃,想躲,想一觉睡到世界毁灭。
可现在,他居然在想:明天午时,要不要来?
他摸了摸脚踝,疼得龇牙。
然后,他把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两下。
像是在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