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祭大典的仪式核心,设在卡纳克神庙前,那座直接延伸至尼罗河的、宽阔的露天码头上。
这里,是整个底比斯,最神圣的地方之一。
苏沫所在的位置,很特殊。
她没有资格,站在法老与王室成员所在的、最核心的祭祀平台上。但她,也没有被淹没在河岸边,那片黑压压的、只能远远观望的平民人潮里。
拉美西斯,为她,安排了一个绝佳的、却又足够低调的位置——在核心祭台侧后方,一座稍高一些的、专为王室女眷和少数功勋贵妇,所准备的观礼台上。
这个位置,既能清晰地,看到仪式进行的全过程,又不会,因为过于靠近权力的中心,而显得,太过引人注目。
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却又分量十足的“特权”。
苏沫穿着一身,由阿尼娅精心为她挑选的、素雅的白色亚麻长裙。裙子的款式,完全符合埃及的规制,没有任何僭越之处。她的头发,也简单地束起,只用一根小小的、银质的睡莲发簪固定着。
她努力地,让自己,融入周围那些,穿着华丽、佩戴着金银珠宝的贵妇人之中,像一滴水,汇入大海,不掀起任何波澜。
但她的内心,却远不如她的外表,那般平静。
她像一个,不小心,闯入了历史纪录片拍摄现场的现代人,带着满心的好奇、敬畏与不可思议,观察着眼前这场,宏大而古老的仪式。
仪式,已经开始了。
几十名身着白色长袍的大祭司,簇拥着地位最高的大祭司——拉摩斯,站在祭台的最前方。
拉摩斯,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他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像是被岁月,精心雕刻过的艺术品。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经全白,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世事。
他高举着一根黄金打造的、顶端镶嵌着硕大青金石的权杖,用一种古老、庄严、充满了韵律感的语调,高声念诵着,那冗长而神圣的祭文。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回荡在宽阔的尼罗河上空,让所有喧嚣的、躁动的声音,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成千上万的民众,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聆听着,这来自神明代言人的、神圣的祝祷。
在祭台的下方,一排排年轻的祭司,正将丰盛的祭品,一样一样地,呈上来。
有堆积如山的、刚刚收获的、颗粒饱满的谷物;有一整头被精心宰杀、烤得滋滋冒油的公牛;有装在雪花石膏瓶里的、最醇厚的美酒;还有,一筐筐的鲜花、无花果、椰枣……
甚至,还有一箱箱的、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的黄金与珠宝。
这些,都是埃及人,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他们毫无保留地,将这些,献给他们赖以生存的母亲河,以换取,来年的,风调雨顺。
圣火,被点燃了。
混杂着没药与乳香的、浓郁的白色烟雾,袅袅升起,盘旋着,飘向蔚蓝的天空,仿佛,要将人间的祈愿,直接,传递给天上的神明。
一队戴着面具的舞者,跳起了古老的、充满了象征意义的舞蹈。他们的动作,时而模仿着河水的奔流,时而模仿着谷物的生长,充满了原始的、野性的力量感。
乐师们,吹奏着悠长的芦笛,敲打着沉闷的皮鼓。那音乐,神秘,悠远,带着一种,能直击人心的、悲壮的力量。
整个仪式现场,都笼罩在一种,庄严肃穆、神秘神圣的氛围之中。
苏沫看得,几乎入了迷。
她仿佛,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能量场,正在,以这个祭台为中心,缓缓地,凝聚,升腾。
那是,成千上万人的、最虔诚的信仰之力。
它强大,纯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敬畏的力量。
仪式,一步一步地,进行着。
当大祭司拉摩斯,用一种更加高亢的、充满了激情的语调,呼唤出尼罗河神“哈皮”的名字时,整个仪式的氛围,被推向了第一个高潮!
“哈皮!哈皮!哈皮!”
河岸边,所有的民众,都跟着,一遍又一遍地,狂热地,呼喊着神的名字。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音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神摇曳。
也就在这一瞬间!
异变,陡生!
苏沫正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这股,来自古老信仰的、磅礴的力量时,她左手手腕上,那只一直安安静静的、仿佛早已死去的蛇形手环,突然,毫无预兆地,传来了一阵,灼热的刺痛!
那感觉,就像是,有一根被烧红的、细细的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皮肤,然后,又迅速地,钻进了她的血管,顺着她的血液,向她的心脏,猛地,冲了过去!
“唔!”
苏-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她脸色瞬间煞白,呼吸,也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可那股灼热的刺痛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蛇环,此刻,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频率,微微地,震动着!
它的表面,温度,在急剧地升高!
透过那层薄薄的亚麻布衣袖,她仿佛,能看到,那两条盘绕在一起的、小蛇的眼睛,那两颗比芝麻还要小的红宝石,正在,闪烁着一种,妖异的、只有她自己,才能看见的、微弱的红光!
怎么回事?!
这东西……怎么会,突然有了反应?!
苏-沫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震惊,困惑,更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恐惧!
自从她来到这个时代,这只手环,就一直,死气沉沉。除了,那一次,在面对那碗有毒的汤时,有过一次,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凉意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甚至,都快要忘了,它的存在。
可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是在这个,祭祀尼罗河神的、神圣的仪式上?
在成千上万的人,呼唤着“哈皮”这个名字的时候,它,突然,就“活”了过来?!
那股灼热的、带着震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它不再,仅仅是,停留在她的手腕上。
而是,像一个,被激活了的信号接收器,开始,疯狂地,从周围那片,由信仰之力,汇聚而成的、巨大的能量场中,汲取着什么!
然后,将那些,她看不见的、无法理解的“能量”,转化成一股,更加狂暴的、混乱的洪流,狠狠地,冲进了她的身体,冲进了她的……大脑!
“轰——”
苏-沫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锤,重重地,敲击了一下!
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开始,扭曲,旋转,模糊。
大祭司拉摩斯那高亢的念诵声,民众们那狂热的呼喊声,乐师们那悠远的奏乐声……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洗衣机里,变成了一片,嘈杂的、混乱的、令人头痛欲裂的嗡鸣!
紧接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像潮水一般,涌进了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一条,比尼罗河,还要宽阔、还要汹涌的、金色的河流!
她看到了,河流的尽头,矗立着一座,比卡纳克神庙,还要宏伟、还要高大的、纯金打造的宫殿!
她看到了,无数,她不认识的、长着翅膀的、奇形怪状的生物,在宫殿的上方,盘旋,飞舞!
她还听到了,一个,或者,是无数个,重叠在一起的、分不清男女的、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在她的脑海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一个,她听不懂,却又,感觉无比熟悉的,音节——
“……乌……瑞……亚……斯……”
“苏沫大人!苏沫大人!您怎么了?!”
阿尼娅那充满了担忧和焦急的声音,将苏-沫,从那种,即将被无边幻象,彻底吞噬的、恐怖的状态中,猛地,拉了回来。
苏沫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眼前那些,扭曲而模糊的景象,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她看到,阿尼娅正一脸惊慌地,扶着自己,那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您的脸……您的脸色,好难看!像纸一样白!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要不要去请医师?”
“我……我没事……”苏沫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摇了摇头,努力地,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失态。
更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手腕上,那只手环的异常!
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左手,将那股,依旧在持续的、灼热的震动,隐藏在自己的掌心之下。
她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试图,将脑海中,那些依旧在回响的、混乱的幻象与声音,全都,驱赶出去。
她这边的动静,虽然不大,但在她们周围那些,同样在观礼的、眼尖的贵妇人眼中,依旧,显得,有些突兀。
几道好奇的、探究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
而就在,祭祀平台的核心区域。
拉美西斯,正按照仪式的流程,从大祭司拉摩斯的手中,接过了那卷,由他亲手抄写了赞美诗的莎草纸卷。
他即将在,最神圣的时刻,将它,投入尼罗河中。
他的神情,肃穆而专注。
但在,接过莎草纸卷的那一瞬,他的心中,却莫名地,闪过一丝,不安。
那是一种,毫无缘由的、野兽般的直觉。
他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越过了重重的人群,精准地,投向了,苏沫所在的那个,方向。
然后,他就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那张,在周围一片肃穆或兴奋的脸庞中,显得,格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他看到了,她那紧紧蹙起的眉头,和额头上,那层晶莹的、细密的汗珠。
他看到了,她那只,死死地捂住胸口(在他看来,是捂住胸口),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微微颤抖的手。
拉美西斯的心,猛地,一沉!
她怎么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
他的心中,瞬间,就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一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强烈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走下祭台,去到她的身边,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不能。
仪式,正在进行。
全埃及的子民,都在看着他。
他,是王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中那份,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只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观礼台不远处、负责安保的卡恩。
卡恩,立刻会意。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也,注意到了苏沫的异常。
那就是,站在祭台最前方的大祭司——拉摩斯。
他虽然,一直在,主持着仪式,但他的感官,却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他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刚才,当他,呼唤出神明“哈皮”的名字时,整个祭祀现场的“能量场”,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正常的,波动。
那股波动,很奇怪。
它不像是,来自神明的回应。
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个瞬间,像一个无形的旋涡,贪婪地,窃取、吸收了,一小部分,本该,属于神明的,信仰之力!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瞬间,就锁定了,那股波动的来源——
那个,由王储殿下,特意安排在观礼台上的、神秘的、异邦女子。
那个,据说,能预言沙暴,能识破剧毒的,“神之女”。
拉摩斯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