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风岭上空，原本呼啸的罡风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骤然凝滞。弥漫的血腥气与暴戾的魔气像是遇到了克星，不甘地翻涌一瞬，便被迫沉伏下去。连那因魔神将降临而撕裂的天空裂痕，溢散的污浊气息都收敛了几分。
天地间，唯余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静”。
一种足以让灵魂战栗的静。
一道身影，便是在这片死寂中，悄无声息地踏虚而立。
黑衣如永夜，衬得他肤色有种冰冷的苍白。面容依旧是昔日轮廓，却褪尽了所有少年青涩，只余下刀削斧凿般的冷硬与漠然。那双曾映着狐火、盛满孺慕与炽热的眼眸，此刻是纯粹熔金般的竖瞳，不带丝毫人类情感，俯瞰众生，如视蝼蚁。
青澜。
不，或许更应称之为——深渊妖龙，青澜。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并无刻意散发的光晕或气势，但整个葬风岭战场，无论敌我，所有生灵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冰冷龙爪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刚刚还气焰嚣张，凭借魔神赐福之力压得清虚真人与胡月节节败退的玄狼王，庞大的狼躯猛地一僵。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四肢百骸都在发出哀鸣。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在那可怖威压下发出的细微“咯吱”声。
这威压……远超魔神将！不，根本是不同次元的存在！
“谁……”清虚真人手持拂尘，白须微颤，体内灵力运转滞涩，竟连一句完整的问话都难以吐出。他身侧的几位修仙界长老更是面色惨白，额角沁出冷汗。
胡月反应最快，九条狐尾瞬间炸毛，本能地护住身后气息萎靡的灼璃。她俏脸紧绷，心中狂呼：来了来了！这煞星真的回来了！这架势……是敌是友啊喂？！说好的王者归来，没说是这种连自己人都想一起AoE了的王者啊！
就在这万籁俱寂，空气都仿佛要凝结成冰的时刻。
青澜那双熔金色的竖瞳，穿透了空间，无视了所有人，精准地落在了被胡月护在身后的那道素白身影上。
灼璃正倚着胡月，勉力支撑着身体。灵脉初接的脆弱让她在方才的战斗中消耗巨大，更别提心口那旧伤，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那人目光的注视，又开始隐隐作痛，带着一种酸涩的悸动。
她抬眸，对上那双金瞳。
冰冷，陌生，却又……带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深埋在毁灭气息下的复杂波澜。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生灵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却又冷得像深渊寒铁：
“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一句话，石破天惊。
“？？？”胡月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不是，大哥！你出场这么拉风，随手捏死玄狼王和魔神将（虽然还没捏，但感觉随时可以），第一句话不问苍生不问鬼神，不问这打得热火朝天的战场，就盯着我家师尊问这个？！你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
清虚真人等人也是一愣，旋即面色更加古怪。这……这和他们预想的任何一种开场白都不一样！这煞星归来，难道不是应该先清算旧怨，或者直接以绝对力量横扫全场吗？
灼璃更是浑身剧震。
这句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她记忆混乱、心伤遍布的锁孔，试图撬开某些被刻意遗忘或深埋的东西。是谁伤的她？除了当年……堕魔的他，还有谁能让身为九尾狐尊的她，伤至灵脉尽断，本源溃散，心死神伤？
可他此刻的语气，那金瞳深处几乎微不可查的一丝……是什么？怒意？疼惜？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过往羁绊的执拗？
她张了张口，喉咙干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口那钝痛越发清晰，伴随着一阵阵眩晕。
而被彻底无视的玄狼王，在经历了最初的极致恐惧后，一股被轻视的屈辱感混合着对魔神赐福力量的盲目自信，猛地冲上了头颅。
“装神弄鬼！”玄狼王咆哮一声，强行催动体内汹涌的魔神之力，周身黑红色魔纹爆发出刺目光芒，狼爪撕裂空气，裹挟着腐蚀一切的魔煞之气，朝着青澜的后心悍然扑去！“给本王死！”
这一击，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甚至超常发挥，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清虚真人和胡月甚至来不及惊呼。
然而——
青澜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在玄狼王的利爪即将触及他衣角的刹那，随意地，反手，一挥袖。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法术光华。
就像拂去一粒微尘。
玄狼王那庞大如山岳、魔气滔天的身躯，连同他志在必得的狰狞表情，就在所有人眼前，无声无息地，寸寸湮灭。从狼爪开始，到躯干，再到头颅，化作最细微的黑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连一丝惨叫都未能留下。
形神俱灭。
真正的，随手湮灭。
“……”
整个葬风岭，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更绝望的死寂。
风吹过，带起几缕未曾消散的魔气尘埃，仿佛在诉说着玄狼王最后的痕迹。
胡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护着灼璃的狐尾抖了抖。好吧，确认了，是友……暂时是友吧？至少他没对师尊动手，还顺手把最大反派给扬了……虽然这扬人的方式过于轻松写意，让人更加害怕了啊啊啊！
清虚真人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他原本还对这堕魔归来的青澜抱有几分“或许可沟通”的侥幸，此刻这点侥幸荡然无存。这根本是无法理解、无法揣度、无法抗衡的存在！
青澜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灼璃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重复了那个问题，语气甚至更冷了几分：
“说。是谁？”
灼璃被他目光中的压迫感逼得后退半步，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掐入了掌心。
是谁？
是你啊，青澜。
是当年那个，我亲手养大，视若性命，却又亲手将我推入深渊的……你啊。
这句话在她心中翻滚，却堵在喉咙，化作一声压抑的闷哼。心口的剧痛猛地加剧，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脑海，她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几乎要软倒下去。
“师尊！”胡月惊呼，连忙全力扶住她。
青澜的金瞳，在看到她几乎晕厥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冰冷的竖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墨色与戾气压下。
他不再言语，只是站在那里，黑衣在凝滞的风中微微拂动，如同降临世间的毁灭之神，又像一个固执地寻求某个答案的……迷途者。
而他脚下，是噤若寒蝉的众生。
葬风岭的风，终于重新开始流动，却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
青澜归来的第一句话，并非宣战，亦非宣告。
只是一个问题。
一个关于“伤”的问题。
却比任何战书或宣言，都更让在场所有知情人，心神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