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会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还残留着凉茶的清冽与西瓜的微甜气息。
神渡准放下茶杯,目光淡漠地扫过窗外那一片在盛夏骄阳下反常盛放的绚烂樱花,仿佛那只是背景板上无关紧要的点缀。
他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询问是否要再加一杯茶:
「もし、これでも物足りないと言うなら、更に盛大にすることも可能だが。」
(如果,觉得这样还不够尽兴的话,让它开得更盛大些也并非不可。)
水野姐妹闻言,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地拼命摇头摆手,脸上写满了惊惶与「请务必不要再麻烦了」的恳求。
凉子声音都有些发颤:
「と、とんでもない!准様、これ以上は本当に…!もう、これ以上なく见事です!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怎、怎么会!准大人,真的不能再…!已经、已经足够华丽了!非常感谢您!)
千鹤也忙不迭地附和,小脸涨得通红:
「はい!本当に、もう十分です!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准様!」
(是的!真的,已经非常足够了!非常感谢您,准大人!)
她们是真的被之前那操控时间、逆转花期的神明手段吓到了,丝毫不敢让这位君王再兴之所至地做出什么更惊天动地的事情。
神渡准看着她们惊慌失措的样子,那冰封般的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动了一下,或许那便是他表达「有趣」的方式。
他不再提及此事,转而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安排道:
「明日の午後、弁当とレジャーシートを准备し、上野公园へ花见に行け。」
(明天下午,准备好便当和野餐布,去上野公园赏樱。)
命令来得突然,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馈赠意味。
姐妹俩愣住了,随即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喜悦如同暖流般瞬间冲刷了之前的恐惧。
「え?…ま、まさか、私たちだけで?」
(诶?…难、难道,就我们自己去吗?)
凉子的声音因激动而结巴。
「准様も…いらっしゃるのですか?」
(准大人您…也会来吗?)
千鹤的眼睛亮了起来,充满了期待。
神渡准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
「准备をしておけ。」
(准备好便是。)
仅仅是这样一句话,却让水野姐妹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眠。
躺在「世道」店铺二楼那间虽小却无比安全的房间里,她们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反复想象着明天赏樱的情景。
这对于曾经深陷泥潭、几乎看不见未来的她们而言,是如此的奢侈,如此的梦幻。
灰暗的过往与此刻的期待交织,让她们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结果便是,第二天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两人惊慌失措地冲下楼,发现神渡准早已衣着整齐地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卷古籍,似乎已等待多时。
他没有责怪,甚至没有抬眼,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
「遅い、すぐに支度をしろ。」
(太迟了,立刻去准备。)
姐妹俩如蒙大赦,以最快速度洗漱,换上「世道」给她们定制的华美衣物,又拿出精心准备的弁当(便当)——
是她们起了个大早(虽然又睡过头)用心制作的饭团、煎蛋卷、炸鸡块和蔬菜沙拉,用漂亮的便当盒装好——
以及一块干净的「レジャーシート(野餐布)」。
神渡准站起身,并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店铺的门便无声滑开。
「来い。」
(跟上。)
他率先走出店门,水野姐妹连忙抱起东西,小跑步跟上。
两人跟着这位原罪君王,进入熙熙攘攘的上野公园,正如神渡准所预料,今日的上野公园,堪称万人空巷。
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日本人、外国游客、拖家带口的一家子、甜蜜的情侣、兴奋的学生……几乎将公园的每一条小径、每一片空地都挤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食物的香气以及鼎沸的人声。
几乎每个人的腰间都佩戴着新请的桜御守(樱花御守),手里拿着印有樱花图案的団扇(团扇)扇风降温,脸上洋溢着节庆般的兴奋与好奇。
这空前盛况,皆因昨日那场颠覆季节的「神迹」。
神渡准目光微扫,并未在意这摩肩接踵的混乱。
他领着水野姐妹,如同拥有无形力场般,人群在他面前自然分开一条通路。
他们并未往最拥挤的樱花树下扎堆,而是径直走向一处位于缓坡之上、相对人少清静些的角落。
这里有几株高大的枝垂桜(垂枝樱),开得正盛,淡粉色的纤细花瓣如同流淌的瀑布般轻柔垂下,几乎要触碰到地面,形成了一小片私密而浪漫的粉色空间。
「ここで良い。」
(这里就好。)
三人铺开野餐布,在垂落的樱花帘幕下坐定。
凉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便当盒,将食物一一摆放出来。
千鹤则拿出水壶,倒上清凉的麦茶。
虽然周围依旧嘈杂,但在这片垂樱构成的天然屏障内,却奇异地有了一份安宁。
吃着亲手制作的便当,望着眼前如梦似幻的樱花飘散,听着远处传来的欢笑声,水野姐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盈。
凉子轻声说道,语气有些感慨:
「去年の今顷…私はまだ新宿の路地里で、明日の食事にも困っていました,千鹤は…」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在新宿的后巷,为明天的饭食发愁,千鹤你…)
她的话没说完,但千鹤明白姐姐的意思,眼神黯淡了一瞬,低声道:
「うん…あの暗い部屋で、外の春が来るのもわからなくて。」
(嗯…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连外面的春天来了都不知道。)
她们的对话,是灰暗过往的碎片,与眼前明媚灿烂的风景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然而,说着这些话语的她们,脸上却并非全是阴霾。
阳光透过花隙洒落在她们身上,暖洋洋的。
看着周围笑闹的人群,感受着花瓣拂过脸颊的轻柔触感,口中是自己亲手制作的食物滋味……
一种极其细微却真实的暖流,悄然在心底蔓延。
凉子微微吸了口气,空气中是樱花的淡香和食物的气息,她轻声说:
「でも、今、ここにいて、お日様の光を感じられて…なんだか、少しだけ、生きているって実感できます。」
(但是,现在,能在这里,感受到阳光…总觉得,稍微有一点,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千鹤轻轻点头,目光追随着更多飘落的花瓣,眼底深处那丝惊惧似乎被柔化了些许:
「はい…准様に救われて、こうして桜を见られるなんて、梦のようです。」
(是的…能被准大人拯救,像这样看着樱花,简直像梦一样。)
她们的声音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但神渡准听得清晰无比。
他并未插话,只是安静地享用着便当,如同一位沉默的观测者,记录着这两只曾深陷泥沼的「蚂蚁」在阳光下逐渐舒展触角的细微过程。
毁灭与拯救,于他而言并无道德重量,但此刻这份由他随手带来的、基于「观测兴趣」的转变,却似乎比纯粹的毁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趣味。
与她们这边的静谧温馨相比,坡下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各种相机、手机的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中心,不时爆发出压抑着的惊呼和赞叹声。
就在这时,离他们不远处的空地上,一阵异常热烈的喧哗声浪骤然掀起,瞬间压过了周遭普通的赏樱嘈杂。
「わあ!见て见て!あれ、东大の…」
(哇!快看快看!那个,是东大的…)
「すごい!あの动き!」
(好厉害!那个动作!)
「写真!写真撮らせて!」
(照片!让我拍张照!)
无数目光投向那处,手机和相机纷纷举起,形成一片闪烁的光墙。
人群自发地围拢成一个圈,气氛热烈得近乎沸腾。
坡上,神渡准的视线淡漠地扫过下方,圈子中央,正是国枝弘一。
这位东京大学剑道部部长、被誉为「现代武士(げんだいのさむらい)」的青年,此刻正心无旁骛,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他手中所持,并非竹刀,而是那柄漆黑修长的木刀(ぼくとう)——
除了重量为真刀的一半,其长度、重心分布,皆严格一比一(いちびいち)复刻了那柄传奇名刀「物干焯(ものほしざお)」。
漆黑的刀身在烂漫的樱花树下,划出冷峻而充满力量感的轨迹。
他并非在表演。
他只是在练习。
将那些不断飘落的、柔软无比的樱花花瓣,假想为无数临身的、迅疾刁钻的「剑刃」。
他的每一次挥动、踏步、拧身,都精准而简洁,带着一种洗练(せいれん)的力学之美。
他在尝试运用神渡准(伪九条阵)所授的奥义——「不近刃(ふきんじん)」。
并非以木刀斩碎花瓣——那毫无意义。
而是以刀身引导气流,或以极精妙的刃筋掠过花瓣边缘,使其改变轨迹,或是模拟在无数「攻击」中寻找到那个唯一的、能流转对方力量、使其自行瓦解的「节点」。
这并非杀戮之术,而是极致防御与掌控的体现,是于绚烂花雨中寻求绝对的「静」与「制」。
或许可称之为——
「桜斩り(さくらぎり)」(斩樱)?
虽无人如此命名,但其神韵近乎于此。
他的目标并非斩断花瓣,而是在花瓣即将触碰到他身体或木刀之前,以最小的动作、最精准的时机和角度,用刀身或刀尖「点」中花瓣的特定「节点」,将其轻巧地弹开、荡开,或是引导其相互碰撞、飘散。
仿佛真的在与人进行一场无声的、高强度的剑术交锋,而对手,是这无穷无尽的「花之剑」!
「すごい…!あれ、全部避けてる…?」
(好厉害…!那个,全都避开了…?)
「刀が长すぎる!なのにあの繊细なコントロールは何だ!?」
(刀太长了!但那种精细的控制力是怎么回事!?)
「见て!桜の花びらが、彼の周りでまるで涡を巻いているようだ!」
(快看!樱花花瓣,在他周围简直像在盘旋!)
围观的人们看得目眩神迷,如痴如醉,纷纷举起设备拍摄这绝无仅有的景象。
被国枝弘一从极道手中救下的后辈——阪本千夏,也站在围观人群的前排。
这位性格胆小温柔的可爱少女双手紧握在胸前,看得目不转睛,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眼中充满了纯粹的崇拜与憧憬,几乎忘记了眨眼。
剑道部的其他成员们,在体育教师九条猛的带领下,手拉手组成了一道坚实的人墙,尽力将过于热情的人群隔开,为国枝部长留出足够的修炼空间。
九条猛本人神色严肃,目光紧盯着国枝的每一个动作,时而点头,时而凝神思考,仿佛也在从中领悟着什么。
而他的弟弟,警部九条阵,则在一旁来回巡视,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人群,维持着秩序,防止有任何意外发生或不法之徒趁机接近。
他的表情是一贯的紧绷,偶尔看向国枝时,眼神复杂,混合着欣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压力。
在不远处另一棵盛开的樱树下,九条猛的妻子洋子,她气质温婉,正与美希有说有笑,尤其期待之后她去取自己定制的那件【常青】主题的大衣。
两人享受着这难得的赏樱时光,与这边剑拔弩张的修炼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国枝弘一,对周围的骚动、惊呼、摄像头完全视若无睹。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花之剑」的对决中,沉浸在对于「不近刃」奥义更深层次的探索中。
心无旁骛,唯有剑与花。
水野姐妹也被那边的景象吸引,暂时从往昔的沉思中脱离,好奇地望过去。
千鹤小声惊叹:
「あの方…すごくかっこいい…」
(那个人…好厉害…)
凉子也点头表示赞同,她们眼中流露出普通人对于“强大”与“美丽”事物最直接的欣赏。
「……」
神渡准远远地瞥了一眼那被人群包围的焦点,目光在国枝弘一那柄漆黑木刀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他收回目光,端起千鹤为他倒的麦茶,轻抿一口。
「…どうやら、またSNSと2chは大騒ぎになるな。」
(…看来,SNS和2ch又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听不出是无奈还是觉得有趣。
「…まあ、良い。騒げば騒ぐほど、こちらの静けさは际立つ。」
(…不过,也好。他们越是喧闹,我这边反倒越发清静。)
水野姐妹并未听清他的低语,她们依旧沉浸在樱花、美食与充满希望的氛围中。
原罪君王与被他拯救的少女们,在这片因他而盛放的樱花树下,构成了一个奇异而和谐的画面。
坡下,现代武士的剑舞引动尘世喧嚣;
坡上,无声的王座静观樱海光景流转。
……花瓣依旧无声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