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波者号”精灵战舰,如同一位伤痕累累却意志坚定的银色骑士,艰难地劈开“归墟之眼”外围那粘稠、死寂、充满恶意的灰白色迷雾,承载着身心俱疲却又收获(或损失)巨大的探险者们,踏上了返回月汐岛的归途。
与来时的迷茫和压抑不同,虽然迷雾依旧,危机四伏,但船舱内的气氛却发生了微妙而显着的变化。
一种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难以置信的震撼、对未来的沉重忧虑、以及…某种被强行点燃的、扭曲而炽热的…希望(或者说贪欲?)的复杂情绪,在众人之间弥漫。
礁石女士站在船艏,海风吹拂着她银灰色的发丝,海绿色的眼眸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迷雾扭曲的海面,指挥着战舰规避着偶尔出现的、更加隐蔽的空间褶皱和能量暗礁。但她的眉宇间,那份属于潮汐姐妹会高阶祭司的沉稳之下,是无法掩饰的激动与凝重。她手中紧握的,不再是那张古老的“归墟之眼”海图,而是…一份用魔法加密过的、记录着方才那惊天动地遭遇与“海歌”女神清晰指引的…水晶记忆棱柱。这份情报的价值,对于潮汐姐妹会乃至整个大陆而言,已无法用金钱衡量。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莱昂身上,带着探究、惊叹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仿佛在看待一件活着的、行走的圣物。
夜影依旧如同沉默的阴影,擦拭保养着她的弯刀,检查着铅盒中那枚被封印的、更大的暗影星核碎片。她的动作精准、冷静,仿佛刚才那场与天灾人祸的搏杀只是日常训练。但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会发现她冰冷紫眸的余光,停留在莱昂身上的时间,比以往多了那么一丝丝。那目光中,不再是纯粹的监视与评估,而是多了一缕极淡的、仿佛猎手发现了值得全力追逐的稀有猎物的…专注与…好奇?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星泪”那温暖而悲伤力量悄然触动的东西。
两名精灵水手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用敬畏和感激的眼神偷偷打量着莱昂。是他们眼中这位年轻的人类男爵,关键时刻撑起了那片蓝色的守护光幕,拯救了大家。
而金焰凤凰商会的项目经理,薇尔娜·灼鳞女士…
她正把自己反锁在战舰唯一一间还算完整的舱室里(临时征用,费用记账!),脸上早已不见之前的绝望哭嚎与晕船惨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亢奋的、近乎癫狂的潮红!她的桃花眼中燃烧着足以熔化金币的炽热光芒,手指在魔法记账板上疯狂舞动,速度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嘴里噼里啪啦地念叨着各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商业术语、数字和…异想天开的规划。
“…资产重组完成!‘莱昂·阿波卡利斯特殊项目’(代号:星泪容器)估值初步核定:一千两百万金币!对!就这个数!基于其战略稀缺性(唯一已知星泪载体)、不可复制性(疑似绑定灵魂)、成长潜力(可对抗静默看守者)、品牌效应(与海歌女神关联)、以及…呃…潜在的专利授权和形象代言价值!(比如代言高级抗魔盔甲或者星辰能量饮料?)…”
她一边念叨,一边飞快地起草着给商会总部的“紧急商业计划书暨追加投资申请报告”:
“…尊敬的理事会及玛格丽特副会长:…银扉城分部‘星尘遗宝’项目(原‘海豚之泪’项目衍生)在项目经理薇尔娜·灼鳞(就是我!)的卓越领导与…呃…团队成员(特别是核心资产莱昂男爵)的英勇付出下,已取得颠覆性、里程碑式、足以载入商会史册的突破性进展!…”
“…成功与上古神话存在‘海歌’女神建立直接、稳定、友好的双向沟通渠道!(投资亮点一:神级Ip合作)…”
“…成功获取并安全封印眼瞳教派核心战略资产‘二号暗影星核碎片’!(投资亮点二:重大战利品,研究价值与威慑价值极高)…”
“…成功定位并获准开发‘海歌女神沉睡圣地——港湾’!(投资亮点三:顶级旅游资源、潜在圣地 pilgrimage 收费、圣物周边开发、神圣地产!)…”
“…最重要!成功将战略级圣物‘星泪’与项目核心人员莱昂·阿波卡利斯男爵完成深度绑定与优化整合,使其成为可移动、可成长、具备极高可控性的…人形战略性资产!(核心投资亮点:活体圣物,独一无二,估值潜力无限!)…”
“…基于以上,项目前景极度光明,预期回报率呈指数级增长!现急需总部批准以下预算:”
“1. 深海特种勘探舰队租赁与改装费:五百万金!(必须配备最新型抗风暴、反侦测、带豪华客房和会议室的功能!)”
“2. ‘港湾’圣地先期开发与基础设施建设费:三百万金!(包括女神像修建、朝圣码头、免税纪念品商店、高级疗养SpA馆地基!)”
“3. 核心资产(莱昂男爵)专属强化、保养与安全保障经费:两百万金!(最好的装备!最好的补给!最高额保险!他要是掉了根头发都是商会的巨大损失!)”
“4. 项目组超额风险奖金与精神激励基金:一百五十万金!(主要发放给项目经理我本人,以表彰其卓越的商业眼光和…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
“5. 公关宣传与品牌打造启动资金:五十万金!(要让全大陆都知道,‘星泪’品牌和金焰凤凰商会拯救世界的伟业!)”
“…总计申请追加投资:一千二百万金币!请速批!资金到位后,项目将立即进入高速盈利阶段!预计三年内回本,五年内利润翻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她写完报告,反复检查了几遍,脸上露出满意的、仿佛已经看到金山银山在向自己招手的陶醉笑容。她甚至开始构思“星泪”品牌的Logo设计(就用莱昂额头那个印记!)和广告词(“星泪护身符,守护您的财富与灵魂!”)。
当然,她“贴心”地暂时隐瞒了“静默看守者”彻底苏醒且极度狂暴、“终末”可能加速降临这些“小小的”、“不影响短期盈利能力”的“潜在风险”。
“完美!简直是商业奇迹!”她陶醉地自言自语,小心翼翼地将报告加密发送出去(通讯费记账!),然后瘫倒在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卸下了千斤重担(债务),即将踏上通往财富自由的康庄大道。
她完全选择性遗忘了,那“估值一千两百万”的核心资产本人,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身心变化。
莱昂·阿波卡利斯独自一人坐在战舰尾部的甲板上,背靠着冰冷的船舷,望着后方那逐渐远去、最终被迷雾彻底吞噬的“归墟之眼”方向,沉默不语。
他体内的感觉非常…奇异。
“星泪”的力量如同温暖的海洋,柔和而浩瀚地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灵魂深处,与他原本的三股星辰之力水乳交融,非但没有排斥,反而形成了一种完美的、稳定的平衡与增幅。之前那种力量冲突带来的撕裂感和痛苦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平和与…清晰。他对星辰之力的感知和操控变得如臂使指,精妙了数倍不止。甚至连头上那顶星辰蓝金头盔,也传来了更加亲切和顺从的共鸣,仿佛遇到了真正的主人。
额头上那个淡淡的、泪滴状的蓝色印记,不时传来微弱的温热感,并不难受,反而像是一个温柔的提醒。通过这个印记,他仿佛能隐约感知到极其遥远的地方,那片被风暴环绕的“港湾”传来的、微弱却持续的…呼唤与期盼?还有…那回荡在灵魂深处的、“海歌”女神忧伤而空灵的旋律余音…
但与此同时,一种沉重的、冰冷的使命感,也如同枷锁般悄然落下。
“安抚看守”…“阻止终末”…“归来”…
这些词汇不再是模糊的传说或他人的责任,而是通过“星泪”,化作了直接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不容推卸的职责。他能感觉到,远方那苏醒的“静默看守者”散发出的、毁灭性的、冰冷的愤怒与…痛苦?以及…眼瞳教派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贪婪而邪恶的窥视…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为了偿还个人债务而被迫冒险的破产男爵了。他卷入了一个关乎整个世界命运的、巨大而危险的漩涡中心。这让他感到窒息,却又奇异地…有一种找到了真正方向的踏实感?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收在怀中的、奥克塔维娅的那把骨锯。冰凉的触感传来,这一次,似乎不再有悲伤,反而带着一丝…欣慰与鼓励的意味?仿佛那位将死亡视为艺术的亡灵少女,正在无声地赞许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终极艺术”——拯救世界?(虽然这艺术听起来就极其烧钱且风险巨大)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
嗡…
他怀中的“观星遗骸”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悸动!这一次,并非指向远方,而是…指向了他的正上方?那片被迷雾笼罩的天空?
同时,他头上的头盔也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警示意味的凉意。
有东西在靠近!在高空!并非眼瞳教派的那种邪恶气息,而是…一种更加飘渺、更加古老、带着星辰运转般冷静规律的…窥探感?
莱昂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望向迷雾深空,全身肌肉微微绷紧。
他的动作引起了不远处夜影的注意。她几乎同时抬头,冰冷的紫眸眯起,手按上了刀柄。
礁石女士也察觉到了异常,挥手让水手们降低航速,警惕地望向天空。
只有薇尔娜还沉浸在暴富的幻想中,对即将到来的新危机一无所知。
数秒钟后,迷雾之上,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金属叶片切割气流的嘶嘶声。
紧接着,一个只有拳头大小、通体由某种暗银色金属构成、造型流畅宛如雨燕、表面覆盖着不断变幻的微小星图符文的…精巧造物,无声无息地穿透迷雾,悬浮在了战舰斜上方百米处。
它没有任何明显的武器或敌意表示,只是静静地悬浮着,头部一个如同蓝宝石般的复眼结构,闪烁着冷静的、分析性的光芒,扫视着下方的战舰,重点在…莱昂以及他额头的印记上停留了片刻。
“…星穹帝国的…‘观星信使’?”礁石女士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传说中星穹帝国用于跨越星界传递信息的自动构装体…它们…竟然还存在?并且还在活动?”
那金属雨燕般的信使扫描了片刻,似乎确认了什么,头部蓝光闪烁了几下,然后…毫无征兆地,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再次没入迷雾,消失不见。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却让甲板上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星穹帝国…他们果然还有残余势力在活动…”礁石女士脸色凝重,“…他们在监视‘归墟之眼’?还是…他们感知到了‘星泪’的融合?”
“…麻烦。”夜影言简意赅地评价,显然认为这古老的帝国比眼瞳教派更加神秘难测。
莱昂感到“观星遗骸”的悸动平复了下去,但一种被更高层次存在“标记”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唯有薇尔娜,这时才从舱室里探出头,疑惑地问:“…刚才什么东西飞过去了?新型海鸟?魔法生物?能不能驯化或者…抓来卖钱?稀有宠物市场价很高的!”
众人:“…”
经过这个小插曲,归途的后半段显得更加小心翼翼。幸运的是,再没有遇到更大的波折。
数小时后,前方的迷雾终于开始变得稀薄,熟悉的、属于正常海域的蔚蓝色天光与清新(相对而言)的海风气息渗透进来。
当“逐波者号”最终彻底冲出迷雾带,重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看到远方月汐岛那如同珍珠般镶嵌在蔚蓝大海上的优美轮廓时,船上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有种重返人间的恍惚感。
战舰驶入月汐岛港口,早已得到消息的潮汐姐妹会成员们已经等候在码头上。看到战舰上新增的累累伤痕和船员们疲惫却带着异样神采的表情,迎接队伍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月咏者亲自带队迎接,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莱昂额头那若隐若现的蓝色泪滴印记上,海绿色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无比复杂的光芒——震惊、狂喜、敬畏、以及深深的忧虑。
“你们…真的成功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礁石女士快步上前,郑重地将那枚记录着一切的水晶记忆棱柱交给月咏者,并低声快速汇报着情况。
月咏者的脸色随着她的讲述而不断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极其沉重的肃穆。她深深看了一眼莱昂,然后对礁石女士道:“立刻召集长老议会!最高紧急级别!”
她顿了顿,又对薇尔娜道:“灼鳞女士,金焰凤凰商会总部的特使已经抵达,正在议事厅等候您…和莱昂男爵。”她的语气有些微妙。
薇尔娜眼睛瞬间亮了!总部特使!这么快?!肯定是来送钱的!她立刻整理了一下仪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憔悴又能干),拉着还处于茫然状态的莱昂,昂首挺胸地跟着一名精灵侍女向议事厅走去,脑子里已经开始模拟如何天花乱坠地汇报“战绩”并争取最大利益。
来到议事厅,只见里面除了几位潮汐长老,还坐着两个人。
一位是老熟人——金焰凤凰商会总部首席审计官,“铁算盘”查理。他依旧面无表情,指尖飞快地敲击着魔法算盘,发出令人心慌的咔嗒声。
另一位,则是一位身穿华丽商会高管服饰、面容精致却带着一丝刻薄、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女性半精灵。她正是薇尔娜的顶头上司,主管风险投资与债务清算的副会长——“吸血鬼”玛格丽特(女)的得力副手之一,以作风强硬、精明冷酷着称的高级理事,莎莉丝特·锐锋。
莎莉丝特看到薇尔娜和莱昂进来,放下手中的茶杯,露出一丝程式化的、毫无温度的笑容:“灼鳞经理,莱昂男爵,辛苦了。总部收到了你们的…‘惊人’报告。副会长女士派我前来,进行…现场评估与核实。”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莱昂,尤其是在他额头的印记上停留了很久,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与…算计。
查理审计官头也不抬,冷冰冰地补充:“初步核算,基于新获取的‘资产’及‘情报’,项目总估值确有…上调空间。但需严格审核。特别是‘核心资产’(他瞥了一眼莱昂)的稳定性、可控性及…折旧摊销方案。”
薇尔娜心里咯噔一下,但立刻堆起最职业的笑容:“莎莉丝特理事!查理审计官!欢迎欢迎!您二位来得太及时了!请放心,所有情况属实!‘核心资产’状态极佳,性能稳定,增值潜力巨大!我这里有详细的评估报告和未来盈利预测…”
她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地宣讲她那套精心包装过的商业计划,极力夸大收益,淡化风险。
莱昂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一件正在被评估拍卖的商品,浑身不自在。莎莉丝特那审视的目光让他非常不舒服。
莎莉丝特耐心地(或者说冷漠地)听着,偶尔提出几个一针见血、极其刁钻的问题,让薇尔娜冷汗直流。查理则不断在算盘上记录着数字,发出让薇尔娜心惊肉跳的响声。
就在薇尔娜快要词穷之际——
议事厅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月咏者去而复返,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苍白?她手中拿着那枚水晶记忆棱柱,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打断了商业谈判:
“…抱歉打断各位。但刚刚破译出的…来自‘海歌’女神沉睡之地‘港湾’的…最新紧急求援信号…内容…远超预期!”
她深吸一口气,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信号显示…‘静默看守者’的苏醒并非偶然!眼瞳教派在‘归墟之眼’深处的活动,其终极目的…并非仅仅是释放‘看守者’…”
“…他们试图…利用‘看守者’的力量和两块‘暗影星核’碎片…强行撕裂空间…打通一条通往某个…早已被封印放逐的…上古邪神国度…的通道!”
“…而‘海歌’女神…她并非沉睡!她是…那座封印的…核心守护者之一!她此刻正以自身神力,苦苦抵抗着眼瞳教派和那试图归来的邪神对封印的冲击!但她已快支撑不住!”
“…一旦封印破碎,邪神国度与现世连接…那才是真正的…‘终末’降临!”
死寂!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噩耗震得目瞪口呆!
薇尔娜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手中的记账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之前的什么商业计划、估值、盈利预测…在这真正的灭世危机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莎莉丝特理事那精明的表情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露出了骇然之色。
查理审计官的算盘声戛然而止。
莱昂猛地握紧了拳头,额头的“星泪”印记剧烈灼热起来,传来“海歌”女神那充满痛苦与焦急的无声呐喊!以及…远方那令人窒息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邪恶威压!
月咏者的声音沉重得如同铅块:“…情况危急万分!潮汐姐妹会将不惜一切代价,立刻组织最强舰队,前往‘港湾’支援女神,加固封印!我们需要…所有人的力量!”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莱昂身上,充满了期盼与…决绝。
“…莱昂男爵…‘星泪’选择了你…或许…你就是扭转局面的…唯一希望!”
莱昂感受着体内“星泪”的共鸣与呐喊,看着眼前众人震惊而沉重的面孔,尤其是薇尔娜那彻底傻眼、仿佛看到所有投资都要打水漂的绝望表情…
他知道,他这破产男爵的冒险,已经彻底卷入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存亡之战。
而这一次,恐怕不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