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阁内，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黏在张远身上，以及他面前那张灵光内蕴、笔触完美的“驱邪符”上。一次成功净尘符尚可归为运气，第二次成功更复杂的驱邪符，并且品质更佳，这已让所有人心头剧震。
文先生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闪烁，他快步走到张远面前，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好！好！好一个天生道基！”
他不再多言，一把抓住张远的手腕：“随我来！”
张远心头一紧，在众人混杂着震惊、羡慕与探究的目光中，身不由己地被文先生拉向了丹青阁内室。他能感觉到后背几乎要被那些视线灼穿。
【放松，小子。】
笔仙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慵懒，【让这老小子开开眼，不过……也只能让他看到本座想让他看到的。】
内室清静，檀香袅袅。文先生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再次引动“测灵玉圭”。这一次，他显然动用了更多力量，玉圭上的符文依次亮起，清辉将张远完全笼罩。
张远只觉一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探入自己体内，顺着那奔流的文气溪流溯源而上。他下意识地有些紧张，但笔仙渡来一丝清凉之意，让他瞬间安定下来。
只见玉圭上，原本微弱近乎透明的白光骤然变得明亮、纯粹，其色温润，其光堂皇，稳稳地越过下三品、中三品的刻度，最终在上三品的区域稳定下来，光芒流转，虽不刺眼，却自有一股不凡气韵。
然而，光芒到了上三品区域后，便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不再向上攀升，也无法显现出更具体的品级（如一品、二品），只是稳定地散发着上三品特有的辉光。
“果然！果然是上三品！”文先生收回手，脸上满是欣喜与释然，他看着张远，目光灼灼，“虽因你初入道途，力量尚弱，且似乎……有某种残留的阻滞影响了具体品级的判定，但这根基之雄厚，潜力之巨大，确是老夫生平仅见！”
他激动地来回踱步：“难怪！难怪你对符文一道有如此惊人的亲和力！此乃天赐之资，合该入我文修大道！”
张远听到“上三品”，心里先是咯噔一下（听起来就很麻烦），又听到“残留的阻滞”，立刻想到了笔仙说的“压制”，以及那场蹊跷的火灾，心中不由一沉。
“文先生，”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上三品……很厉害吗？对……对学生考取功名，可有助益？”
文先生被他这话问得一噎，看着张远那充满希冀又带着点傻气的眼神，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助益？何止是助益！”文先生哭笑不得，“你若能将此天赋发挥十之一二，莫说过目不忘、下笔有神，便是将来在朝堂之上，以文气明辨忠奸、洞察人心，也非不可能！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上三品文气，千年难遇，乃是各方势力都欲招揽甚至……掌控的目标。你若无自保之力，这份天赋，福兮祸所伏！”
福兮祸所伏！
这五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张远心里。他想象中的“内部晋升”通道，瞬间变成了布满荆棘和陷阱的独木桥！
“掌控？”张远声音发干，“先生的意思是……学生会像……像一块肥肉，被很多人盯上？”
“可以这么理解。”文先生凝重地点点头，“而且，你这文气似乎并非完全固化。”他沉吟着，凭借丰富的经验推测，“上三品文气皆有灵性，或有随着你心境修为提升，更进一步，纯化品级的可能！若真如此，届时引来的关注……将超乎你的想象！”
还能提升？！从“肥肉”升级成“唐僧肉”？！
张远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各路神仙妖怪围追堵截，别说考功名，能留个全尸都算祖上积德！
“不……不……”他脸色煞白，连连摆手，“文先生，这天赋……学生不要了行不行？您有没有办法……把它弄差点？变成下三品，不，变成没有文气行不行？学生真的只想做个普通读书人……”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恳求，只想退回那个虽然清贫但至少安全的、只属于圣贤书的世界。
文先生看着他这副避之不及、毫无大志的模样，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痛心疾首道：“朽木！朽木不可雕也！此乃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造化！你竟……你竟……”
就在这时，内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文师叔。”是林素问清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执律堂有紧急文书送至，关于昨夜城外‘荒冢’异动之事，需请您过目定夺。”
文先生强压下火气，狠狠瞪了张远一眼：“此事稍后再议！你且记住，今日之事，绝不可对外人提起你具体的文气品级！只说是中上之资即可！否则，必引祸端！”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其严厉。
张远浑浑噩噩地行了一礼，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内室，感觉自己不是捡到了宝，而是抱着一颗随时会炸的雷。
回到丙字柒号房，他瘫倒在床上，双目无神。
“笔仙……”他绝望地呼唤，“我是不是……完蛋了？”
脑海中的笔仙，此刻却得意非凡。
【看到了吧？上三品！把他们都镇住了！】 笔仙的声音充满了成就感，【本座略施小计，既展现了你的价值，又掩盖了‘归元气’的真正根脚，完美！】
“完美？”张远欲哭无泪，“文先生说这会引来大麻烦！
【麻烦？机遇总是与风险并存！】 笔仙不以为意，【从现在起，学宫会把你当宝贝疙瘩，资源倾斜，重点保护！这不比你一个人埋头苦考强百倍？等咱们实力强了，什么麻烦摆不平？】
“可是……”
【没有可是！】 笔仙打断他，斗志昂扬，【你的‘文气体操’……呃，是‘文气引导术’还得加练！必须尽快把境界提上去，把这上三品文气的威力真正发挥出来！本座已经为你量身定制了‘状元……啊不，是保命速成计划’！】
张远听着笔仙那兴奋中带着不怀好意的语气，再看看自己这双即将告别圣贤书、转而与符箓妖邪为伴的手，悲从中来。
他的科举梦，在“上三品天才”这座大山的碾压下，显得如此渺小又可笑。
而这，仅仅是他被迫“精彩”起来的江湖生涯的开始。
张远在丙字柒号房的硬板床上，直挺挺地躺了半个时辰。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文先生的话——“上三品”、“千年难遇”、“福兮祸所伏”。这几个词像走马灯一样转来转去，转得他心口发凉，四肢僵硬。
“完了……全完了……”他望着屋顶的横梁，眼神空洞，“被这等‘天赋’缠上，我还如何安心备考？只怕日后永无宁日，不是被这个抓去研究，就是被那个掳去当徒弟……”
他越想越怕，猛地从床上坐起，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跑！现在就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什么稷下学宫，什么文修大道，都不要了！他宁愿回去当个普普通通的穷书生，靠着微薄的家底和剩下的盘缠，找个僻静的地方继续苦读！
说干就干！他立刻开始收拾自己那点可怜的行李——几件换洗衣衫，几本磨毛了边的圣贤书，还有父母留下的那点微薄银钱。
【喂喂喂！小子，你干什么？】笔仙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在他脑海里叫了起来。
“跑路！”张远咬牙切齿，把一件袍子塞进包袱，“趁现在没人注意，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再待下去，我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愚蠢！迂腐！】 笔仙气得在他脑子里跳脚，【你现在出去，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你以为学宫外面就安全吗？你身负上三品文气的消息，说不定已经长了翅膀！你现在就是个抱着金元宝在闹市行走的娃娃，走出去不到三里地，保管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张远打包的手一顿，脸色更白了。
笔仙继续恐吓，语气阴森：【到时候，来的可能就不是学宫这种讲规矩的地方了。邪修、魔道、一些不择手段的散修……他们可不会跟你讲道理，直接抽魂炼魄，把你变成一具听话的傀儡，或者干脆夺了你的文气根基！你想试试吗？】
张远的手开始发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觉得学宫这“贼船”虽然方向不对，但至少……暂时安全？
他无力地跌坐回床上，抱着脑袋，痛苦万分：“那你说怎么办？留在这里，不一样是众矢之的？日后少不了麻烦缠身，还如何读书？”
【麻烦？麻烦来了，解决掉不就是了！】笔仙理直气壮，【你以为学宫是吃干饭的？你既然显露出了价值，他们就会保护你！至少在你成长起来之前，你就是学宫的宝贝疙瘩！在这里，你有资源，有庇护，还能名正言顺地提升实力！等你自己强大了，拳头硬了，看谁还敢来惹你？到时候，你想考状元，谁敢拦你？皇帝都得客客气气请你！】
拳头硬了？张远看着自己这双本该握笔的手，难以想象它们挥舞拳头的样子。
但笔仙的话，像是一根歪理邪说的救命稻草，在他绝望的心里，硬生生撬开了一丝缝隙。
留下来，有危险，但也有庇护和资源，似乎……比立刻出去送死强一点？而且，如果真能像笔仙说的，强大到没人敢惹，那是不是……反而能更安心地考功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朱守拙那特有的大嗓门：
“张兄！张兄你在吗？快开门！大事不好了！”
张远心里一紧，难道是麻烦这么快就找上门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只见朱守拙和李慕白站在门外，两人脸上都带着焦急和后怕。
“张兄，你可算开门了！”朱富贵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道，“你刚被文先生叫走，执律堂的林师姐就来了，脸色难看得紧！说是城外‘荒冢’那边出了异动，怀疑有厉害鬼物跑出来了，已经有好几个晚归的樵夫遭了殃！学宫可能要派任务了！”
李慕白也忧心忡忡地补充：“而且听说，那鬼物颇为诡异，擅长制造幻境，引人自戕……我们这些新人，万一被派去……”
荒冢？鬼物？幻境？任务？
张远听得头皮发麻，刚刚才被笔仙勉强安抚下去的恐惧，瞬间又飙升到了顶点！
他这才入职（被迫）第二天，就要直面这种要命的东西了吗？
朱富贵看着张远瞬间惨白的脸，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害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张兄你也别太担心，你天赋好，说不定……呃，能跑得快点？”
李慕白则叹了口气：“只盼这任务，别落到我们这些新人头上才好。”
【说不定会当你们的试炼，然后暗中保护】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张远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外有未知鬼物虎视眈眈，内有“上三品”天赋带来的潜在危机。他感觉自己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进退维谷。
脑海中的笔仙，却发出了兴奋的啧啧声：
【荒冢鬼物？制造幻境？有意思！小子，看来你的‘实战教学课’，要提前开始了！】
张远：“……”
他现在只想回到昨天，回到那个他只是个普通穷书生，只需要担心盘缠和功课的“美好”时光。
这该死的天赋，这该死的江湖！他当初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把那支破笔从垃圾堆里捡回来？！
【你怎么这么排斥我，要是别人捡到本仙知道我的厉害，巴不得把本仙供起来】
【你放心，有我在肯定护你周全】